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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亮说晚安

让我感动至今的一部小说《表弟》作者: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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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晚上,爸爸坐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直接飞回了上海。爷爷奶奶也在接到电话后匆忙赶到了我们家,甚至,连当时在他们家帮忙打扫卫生的叔叔婶婶也跟着来了。元宵还没到,我们家却已经是全员齐聚。  

客厅的中央,我和乐杨跪在那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倒是说啊,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奶奶站在脸色依旧铁青的妈妈身边,急得不停地搓手掌。  

“您问他们……我说不出口……”妈妈的声音还是不住颤抖,带着将要爆发前的压抑。  

“嫂子,你别这样呀。小孩子嘛打打架什么的没多少严重的呀,再说我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婶婶在一旁拉着我妈的手不住“安慰”。  

“李众酩!你说,到底怎么了!”我爸见我妈的样子,终于对着我大喝。  

我看这架势铁定是瞒不住的,横竖是个死,不如痛快些。于是,我仰起头,看着我爸说,“爸,我喜欢杨杨,我要跟他在一起。”  

话刚一出口,一旁的奶奶便有些站不住,手撑住沙发就要跌倒,被叔叔一把扶住。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爸爸的脸刷地涨得通红,对我大吼道。  

“爸!我喜欢杨杨!我要跟他在一起!”我抬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不管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那全由不得我控制,但至少我要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我爱他!我爱杨……”  

还没等我说完,“啪”的一声,爸爸的一记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听到旁边传来奶奶的哭声和爷爷沉重的呼吸。叔叔婶婶呆在了那里完全没了声音,而我妈还是刚刚那副样子,满脸麻木地一直摇着头。  

我爸倏地转过身,跳起脚就往阳台走,不一会拿了几个铁制的衣架在手上,他走到我面前瞪住我,突然把我身上的棉衣扯了下来,大叫了一声,“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畜生!”然后,举起手里的衣架,往我身上一阵猛抽。  

背部迅速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我只能咬着牙不停地抽气,可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不过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不顾一切地,我抓住爸爸挥下的衣架,大声叫着,“爸!我没错!我爱上杨杨怎么了!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弟!我没错!我们没错……”  

“你!你这个畜生!”我爸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冒了出来,甩开我的手,继续更猛地把衣架往我身上抽了起来。  

一旁早已经泣不成声的乐杨扑了上来,抱住我爸的腿,不停地央求,“舅舅!你别打他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爸哪里听的进他半句话,一脚甩开了他,对着我继续抽。那铁衣架打在身上真的生疼生疼,隔了件毛衣扎扎实实地落在脊梁骨上,我百倒抽上来的气呛得一阵猛咳。  

叔叔走上前,想要拦住爸爸,也被我爸一把推开,“你别管,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小子!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啪!”一声,爸爸手里的一根衣架被打得断了开来。“舅舅!舅舅!你别打了!舅舅!你打我吧,是我不好!舅舅!”乐杨又冲上来拦住我爸,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我爸看了他一眼,盛怒之下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把更多的怒气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乐杨又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哥,你认个错!你认个错!你别这么倔!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啊!”  

我死咬着牙,心里比身上更疼,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能和我一条心。我们为什么要认错!我们没有伤天害理!谁规定的男人不能爱男人,谁规定的哥哥不能爱弟弟!  

我别过头,死咬着牙任我爸打着,不去管乐杨的哀求,死就死吧,反正我现在也痛苦得不想活了!  

乐杨忽然放开我,几乎是爬到我妈身边,抓住我妈妈的衣角不住地恳求,“舅妈,是我不好……你叫舅舅别打哥了……都是我勾引哥哥的……是我……”  

我妈仿佛被毒蛇咬到般,一脚踢开了乐杨,口中爆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你滚!你给我滚!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乐杨被她叫得呆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婶婶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唉呀,出了这种事,还是快点告诉小姑吧,让她把这孩子带走呀,这么下去算个什么事呀!传出去……”  

我妈像被婶婶的话提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边,拿起电话,看向我爸,“李小梅!她的电话多少?让她把她儿子带走!让她带她儿子走!!!”  

乐杨几乎是扑了过去,抢过了我妈手里的听筒,疯了般就去扯电话线。然后他突然止住哭,腾地又跪在了我妈面前。“砰”地一声,就见他额头死命地往地上撞,竟开始磕起头来,而且越磕越响,边磕边说着,“舅妈,求求你别告诉我妈妈,是我错了!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别告诉我妈妈!”  

整个客厅的人被他磕头的声音震呆了,连爸爸的衣架也停在了半空中。  

乐杨对着我妈磕完,又跪着拖到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跟前,一个一个地对着他们磕下去,嘴里还是不住说着那几句话,连哭声都没了,仿佛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说那几句话。  

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青了,他甚至爬到了我的面前,对着我也磕了起来。  

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响,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眼前突然模糊,眼泪不受自己控制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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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2: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爸,我错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上前,拦住还要继续磕下去的乐杨。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眼神,完全是空洞的,没有任何内容。  

我心里只觉得悲凉。  

“爸,妈,我错了。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但是别告诉姑姑吧。只要你们别告诉姑姑,我怎样都可以。”这是你想要的吗?是你不顾一切想保护的吗?那个和你相依为命的妈妈,那个可以让你无视我们之间未来的母亲。  

“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爸爸瞪着我,手里的衣架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也跟着微微颤动。  

“要么你就继续打吧,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啊……”我妈猛地冲到我面前,不住捶打我的肩膀,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要怎么样!”  

“够了!你们闹够了吧!”  

突然,始终在一边没有开口的爷爷发话了,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都给我闭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哭闹有什么用!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只有把他们俩分开,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你,”爷爷指着我爸,“想办法把你儿子弄出国吧,德国还是法国,哪里都可以,赶快换个环境,让他忘掉这边的事情。年轻人一时糊涂,赶个新潮,等过了几年,他长大了,自然知道厉害轻重。至于乐杨……”  

“我们家房子小哦,而且到时候婷婷……”婶婶迫不及待地插话进来,却被一旁的叔叔喝住。  

爷爷瞪了她一眼,继续说,“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住在我们家也委屈了你……”  

“阿公,我会走。”一旁的乐杨苍白着一张脸,慢慢接过了爷爷的话。“只要你们不告诉我妈妈,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可以离开舅舅家,我可以离开这里。”  

“你疯啦!你一个高中生,你要去哪里!?你还要考大学呢!你能去哪里!?”我大叫起来。  

“啪!”我妈一巴掌朝我打来,“你真的想要气死我们吗!你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他干什么!”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爷爷在一旁板着脸,对着乐杨说,“我不管你是回东北,还是继续待在上海,你妈妈当初能离开家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是一定要分开的。”  

“不,爷爷!杨杨还小!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你们不能这么对他!”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冷漠!乐杨,乐杨以后要怎么办!  

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爷爷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温情,爸爸皱着眉,一脸的无奈,妈妈看着我,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悲伤,奶奶在一旁撑着额头不住叹气,叔叔一脸木然,只有婶婶在一旁隐隐的嘴角上扬。  

“哥……”乐杨走到我身边,慢慢地跪在了我的面前,“你帮帮我,我就当帮帮我,我真的不能让我妈妈知道我们的事……你放心,我没关系……我可以住到同学家,而且学校马上开学了,我还可以去办寄宿。我可以的,我真的没事,我不是女人,我不是小孩子……”  

乐杨的额头一片青紫,刚刚那一声声磕头的闷响还尤在耳畔,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额头,一定很疼吧,为什么这么傻……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快把他们分开!!”耳边,妈妈又尖叫了起来。我感觉自己被爸爸猛地拉了起来,不知道他要把我拖到什么地方去,我拼命地挣扎。乐杨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拉开,伸出手来想抓住我,身体却像定在了地上。  

我爸把我往门外拉,仿佛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是真的要和乐杨分开了。我拼命地扒住门框,对着乐杨大叫,“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一定要让我可以找到你!一定让我找的到你!……”  

乐杨的脸越来越远,我看见他对我点了点头,我听见妈妈依旧在大叫着“快把他们分开”……  

然后我终于被爸爸拉出了门,“哐”的一声,他打开铁门旁边的储藏室,把我重重地推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周围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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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3: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爸爸把我从储藏室里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是元宵,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可是家里却哪里还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昨天满满一屋子人的客厅现在显得空空荡荡,乐杨扯过的电话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插上了。房间里,妈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低烧,嘴里仍在不住地说着“我是造了什么孽……”。

爸爸用微波炉热了些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出来吃,那菜还是昨天早上,乐杨帮着我妈捡的。

饭桌上,爸爸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把饭碗递给了我,“乐杨会先住你爷爷奶奶家,你不用担心他。当初让他来上海,是我的错……你就当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妈妈,忘了那些事……”

仿佛是一夜间,爸爸苍老了许多,那个在我面前一向威武严苛的男人,那个昨天还暴怒到用衣架一下下抽打我的男人,此刻竟是有些低声下气起来。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艰难地咽下碗里的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妈妈我看是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了,你就当为我们想想,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们对你一向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长大就满足了,也可能因为这样,才把你惯坏了。”

爸爸看着我,继续说,“过完年,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德国。你答应爸爸,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待几年,忘掉这里的事情。爸爸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对父母,对家庭,有责任心的男人。”

“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宁愿他们像昨天那样对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只是在追求所谓的爱情。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甚至心里有种对抗恶势力的正义感。可是,像现在这样,面对自己两鬓泛白一脸恳求神色的父亲,我心里那些抗拒的情绪竟像失去氧气的火焰,慢慢地就要熄灭。

乐杨,终究是你比我想得更远更透彻,所以才会那样害怕被发现,那样在乎你妈妈会不会知道吗?

一想到乐杨我的心里又像被什么揪住,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不住在地上磕头的样子,一声声,震得我整个人要崩溃。

“杨杨……爸,杨杨要怎么样?杨杨……”

“放心吧。”爸爸叹气,“我们不会让他沦落街头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的心里,“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你们都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过个几年,你再回来,会发现什么都忘了……”

“爸爸!”我急着要辩驳,但爸爸下面的话马上打断了我。

“你要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这也是为了乐杨。”

爸爸的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像是在开解,但语气中却带着让人无可辩驳的威严,甚至,一点点的威胁。

我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讲什么条件。我们只是在等待着审判和刑罚的降临,罪名是爱情,枷锁是亲情,而惩罚是离别……

一个月后,爸爸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花了一大笔钱,帮我联系了慕尼黑的一所语言学校。签证一被办下来,没有任何拖延地,我被家里送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

走的那天,一大家子人都跑来送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每个人又是寒暄又是叮嘱着,说着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话。除了,对一个名字避而不谈。

我多希望可以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在我入关的最后一个回望里,看见想念的那个身影出现,大声地叫住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扔了行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住他……

只是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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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四年后]  


从慕尼黑飞往上海的LH726航班,平稳地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  

机舱的大门一打开,八月上海熟悉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  

——我终于,回来了……  

在德国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凭借大一在T大600学时的德语基础,我很顺利地通过了DSH考试,然后申请到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建筑系入学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原本九个学期才能修满的学分,被我压到了七个学期,终于在上个月,顺利拿到了慕尼黑工大的学士学位。本来,家里打算继续让我读完硕士,可是,我却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国。  

因为乐杨。  

现在想来,当初大人们以为离开就能斩断那段感情的想法终究是错了。四年来,我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我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家里不可能告诉我,网上也找不到一点线索,打电话到姑姑家,却发现那个原本存在手机里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整整四年半,乐杨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于是,除了读书,我只能读书。用学习来填补想念乐杨的每一分钟,用书本来麻痹自己濒临崩溃的每一次煎熬。更重要的是,我渐渐明白,无论我怎样挣扎,只要身在国外,只要我还靠着父母的钱生活,即使找到乐杨我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我讨厌无能为力。想到和乐杨那次分开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就只有无能为力四个字。被爸爸拉扯着从乐杨身边拖开,那是身体上的无能为力;看着乐杨想要伸手抓住我,却终于还是两腿麻木地跪在地上无法动弹,那是整个意志上的无能为力……  

也许那一幕的触动太深,以至刚到慕尼黑的每一晚,我都被这个噩梦纠缠。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异国学生公寓的水泥天花板,而记忆中耳边乐杨轻轻的鼾声已经恍如隔世。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爬起来就无法再入睡,只能拼命地抓起一本德语字典开始狂念。我不知道别人说的顿悟是什么概念,但真的,仿佛就是在双手紧紧抓住书本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赶快毕业,不再依赖谁,用自己的双手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如果它是不被这个社会允许的,也至少,应该让自己拥有掩藏它的能力。  

靠着这个信念的支撑,我在德国一待就是四年多。期间因为父母的坚持,我从未回过一次国。但我想,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那天,乐杨跪在客厅里,流着眼泪,对我点头,在我对他大叫等我回来让我找得到他的时候。  

我相信,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妈照旧做了一桌子饭菜等在那里,像以前每次我隔一周从学校回到家一样。  

这次,隔了四年。  

当看到他们微微泛白的鬓角时,我知道,关于乐杨,我什么都不能提……  

终于吃完了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妈妈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房间里,原本我和乐杨一起睡的那张上下铺的床又换回了之前我一个人睡的大床。当初为了怕我打游戏影响乐杨而被分开放置的书桌和电脑桌,又被放回了原来并排的位置。书架上原本全部挤在第一层的我的专业书,也被整齐地放在了第二层、第三层……  

这房间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好象,乐杨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但如果记忆那么容易被抹去,那爱情也太不值得一提。即使被重新摆放了家具,即使拿走了乐杨所有的东西,但这间房间里,也到处充满了乐杨的影子。  

在这间房间里,乐杨总是安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他看书时真的很全神贯注。我总是躺在下铺的床上边翻杂志边偷偷地看他,有时忍不住找些话来逗他分神。他总会侧过头看着我笑笑,然后继续埋头写字,实在被我吵得不行,他会丢过一块橡皮来“警告”我住嘴。  

在这里,乐杨曾和我一起坐在地上,一页页地翻看我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硕大一本的建筑图书,我趴在地上临摹上面的设计图样,他会托着腮摒住呼吸在一旁认真观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影响我,等到我把细钢笔提起来时,他才忍不住惊呼一句,“哥,你画得好快啊!  

在这间房间的窗台边,乐杨抱着膝盖一脸的苦恼,“哥,你的石膏还要多久才能拆?”  

电脑旁,乐杨探过脑袋,一只红肿的手在屏幕前晃个不停,“哥,吃饭了!休息休息眼睛吧,再打就变阿丙了。”  

……  

我努力地甩了甩头,房间里随处可见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  

乐杨,我回来了。你呢,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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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不久,爸爸通过关系帮我介绍了一份设计院的工作。对方因为我的毕业的学校,二话不说就接收了我,工资待遇都不错。

因为设计院在浦东,每次上班要转好几趟车非常的不方便,所以我直接跟家里提出搬出去租房子住。开始,妈妈非常的不愿意,但看我实在赶车辛苦,最终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第一天搬进那套租下来的公寓时,我心里竟有种酸楚的感觉。如果当初不是我卤莽冲动,和乐杨的事情没有被大人们发现,那现在,我们一起出来住也不是全没可能……难道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存在的余地?

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时不时来突袭我的道德感和宿命论,拥有自己的空间后,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乐杨。

我先去了乐杨以前的高中,就是那个我曾为了给他送伞跑遍了整个教学楼的中学。结果,乐杨当时的班主任告诉我,他在那年的第二个学期就办了转学,至于转到哪家学校,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稍微塌实了一点。至少,乐杨没有休学,那他应该还是参加了高考……于是,我又找了那一年,全市所有大学医学院的录取名单,因为乐杨说过,他要学医。

其实,还在德国的时候,我就托过大毛,让他帮我查乐杨高考那年,T大医学院的新生名单里有没有他的名字。但是,当时大毛告诉我没有。

而现在,那些什么F大,上医大,二医大,上大……所有的有医科专业的院校,甚至大专中专,我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

我又猜乐杨可能是回了黑龙江,于是专门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骗家里说是出差,跑到齐齐哈尔姑姑以前工作的医院,想找到姑姑。结果,医院的人却告诉我,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办了内退手续。

一时间我发现,所有我能找到乐杨的线索都断了。无论是上海还是齐齐哈尔,乐杨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开始后悔,狠狠地后悔。

是我低估了大人们的能力吧,爸爸那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还是我不该太相信乐杨,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刹那,他对我的点头,并不代表承诺,而只是为了安抚我情绪的一种欺骗?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去德国前的状态,迷茫,失落,慌张,懊丧……只是现在,似乎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隐隐的绝望。

乐杨……乐杨!你到底在哪里……

整整两个月,我都陷在这种恶劣的情绪中。我没有回家,害怕爸爸妈妈又看出些什么。每天,我昏昏沉沉的上班,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路上遇到的每个穿高中生校服的男孩都让我心惊肉跳,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想叫住人家,但很快,就又自我解嘲地笑自己,乐杨,现在已经不会再穿高中校服了吧。

就像,我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这种感觉在参加了当初大学同学的聚会后,更加的明显。

十一过后的那个周末,以前T大建筑系的同学一起邀着,到学校附近的湘菜馆聚会,庆祝毕业一周年。顺带,他们也拉上了我,说是毕竟同学过一年。我当时真怕自己再不和人群接触精神会出问题,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去了。

中午我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当时班上五十来个同学,留在上海又有空出现的大概来了十八九个。

除了几个继续读研的看上去还有点学生味,其他人都已经社会气息十足。以前瘦不啦叽的大毛,肚子已经撑着皮带暴了出来,一见我就大声吆喝,“二毛!!你小子终于是回来了!当初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跑德国去了,你躲谁呢你!今天非让你喝趴下不可!”

“你不会,是为了躲我们林大小姐吧!”一旁,不知谁嚷了一句。大概是因为离开学校一年,特怀念在学校的感觉,不用像在社会上一样戴着面具,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了轻重。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才注意到,原来今天林小蕾也来了,就坐在离我隔了两个位子的地方。

以前的长头发剪短了,倒也显得挺干练,其实她本来就是女强人那型的。见我看她,倒也不闪躲,直接拿了酒杯就站了起来,“李众酩,干一杯吧,为了我们过去那四年交情。”

我拿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这女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挺对不起她。而且,一看到她,我又忍不住想起了乐杨。我们分手那晚,她哭着在我身后说的那句话,此刻又被回想了起来,她说,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兄弟。

“乐杨他……”林小蕾坐下后,想要再说什么,被我举起的酒杯顶了回去。

“小蕾,那时候,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我喝三杯,你能原谅我的话,也干一杯!”说着,我拿起酒杯,猛地灌了自己三杯。

林小蕾笑了笑,“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们,也挺不容易……元旦我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说着,她也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大家又开始四处起哄,说着谁又和谁在了一起,谁马上也要成家……只有我,突然觉得很失落。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吧,有了事业,慢慢成家。可是我,却连乐杨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不想在介入别人的喧闹,酒席散场,大家嚷着要去玩第二扒的时候,我找了借口溜了出来,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跑进T大的校园,也算故地重游。

学校里的变化挺大,从密云路上的后门进去,一个新的食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起来。食堂对面的玻璃房子里,我过去一直去锻炼的健身房还在。

沿路一直往前走,以前的“黑松岭”不知什么时候树了个孔子像,这学校越来越有创意了。然后走到了西南一楼,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在楼下,我和乐杨还被“音速小子”拉去踢足球。这次聚会音速小子没来,听说当公务员了,估计现在已经不那么音速了吧。

第五街的奶茶铺还在,音乐广场前的野猫越发多了。
操场上,正在上足球课的男生们集合了,估计马上要下课。他们站的那块场地,就是那次我为了乐杨打群架的地方。不知道学校现在让不让外校的学生进来踢球了……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医学院楼前。

“杨杨,以后不如考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吧!”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们学校的分数挺高的。”
“别谦虚了,你都前十了还怕什么,好好努力!”……

那次,和乐杨在这里的对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只要是和乐杨有关的记忆,一切都那么清晰,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天,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他仰起脸看着眼前这幢楼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为什么,不遵守当初的约定呢……

站在楼门口,我有些失神。直到几个学生说笑着从我身边擦过,才有些恢复过来。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大楼里走出来,他们似乎是下了什么课。

听见有学生抱怨,“解剖老师果然变态,周末也没个停。”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学生们的烦恼,不过如此吧……

正转身想离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几乎是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我呆了。

那是一个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男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和一旁的同学说笑着慢慢走下台阶。男生很瘦,衬衫被塞进了牛仔裤里,皮带系出纤细的腰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致的五官下表情却很柔和,专注地听着身旁同学的话,一走进阳光里,头发便被照出浅浅的褐色光泽,微风吹过,露出漂亮的前额。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说,我已经出现了幻觉?

这时,他的身边跑过另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声,

“这次解剖报告就靠你了,乐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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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4: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我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  

眼前的男生笑着回应了那个拍他的同学,转过头正要朝这边走来,也是一瞬间,他看见了我。  

我们俩像定格在了人群中,四周的学生纷纷从身边走过,彼此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米,而我们却丝毫迈不开脚步。  

很久,很久。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口中慢慢叫了一声,  

“哥……”  

那声在梦里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轻唤一响起,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猛地向他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杨杨!”  

顾不得旁边的人群,我紧紧地抱住了乐杨,四年不见的,我深爱着的乐杨。  

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胸腔和双臂传遍了全身,不再是深夜醒来时的空虚,不再是每次幻想后的失落,乐杨熟悉的气息在午后温热的阳光下那样真实的包围着我。  

眼底有热流在涌动,我知道自己哭了。我怎么能不哭。我觉得自己脑中完全是空白的,我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不想去管外界的任何异动。就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吧,我抱着自己爱的人,永远只是这么抱着,不被打扰……  

终于,乐杨还是挣扎着推开了我,他呼吸有点急促,我想是我抱得太紧了。  

“哥……”他抬起头,不住地眨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很艰难地笑了笑,“哥,你回来了。”  

“杨杨……”看着他,我竟说不出话来。  

“你过得还好吗?”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开口问到。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两个人傻站在大楼门前迎风一直这么洒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把搂住他,像过去一样,推着他往校外走去。  

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四平路上的一家咖啡店。  

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人竟又是一阵沉默。我们,真的是分开太久了。  

乐杨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窗外,不时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我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和四年前少年的脸庞不同,乐杨的五官更深刻了,过去略显稚嫩柔和的线条变得英气了许多,只是,还是一样的瘦,而且似乎更加苍白了。  

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对面的乐杨拍下了一张照片。“那时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真的快忘记你的脸了。”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乐杨似乎有些局促,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原来,你没忘记我们那时说的话。原来你真的考了T大。”我握住他正拿着杯子的手。  

“第一年……我没考上。所以今年,刚刚大四。”乐杨放下茶杯,手轻轻地从我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怪不得我找遍所有的医科类院校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我以为凭他的成绩,直接考上绝没有问题。还好我今天来参见同学聚会,还好我没有错过乐杨,还好。  

“后来,你过得还好吗?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对面的乐杨显然也不平静,那杯柠檬水已经被他喝得快见了底。  

“没有。他们很好……后来,我就住校了……”乐杨抿了抿嘴,他还是习惯一紧张就抿嘴。  

“姑姑他们还好吗?”我努力让想问的话一样样听来有条理些。该死的,我竟也有些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乐杨低下了头,“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爷爷先走的,没过多久,奶奶也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那姑姑呢?她来上海了吗?”  

“没有,妈妈还在……齐齐哈尔,我准备等毕业了,再把她接来上海和我一起住。”乐杨继续喝着手上那杯只剩了一点点的柠檬水,透过杯底,他的眼睛一片晶莹。  

这几年,乐杨一定过得很苦吧。我心里暗暗自责,如果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  

“哥,你呢?过得怎么样?我听说,后来你去了德国。”乐杨已经换了种语气,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我。  

“恩,在慕尼黑待了四年半,读完了建筑系的本科。杨杨……”  

忽然间,我觉得我们之间这种谈话的氛围让我有些胸闷。我和乐杨,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说话的。现在这样的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可是我们,我们算哪门子朋友。


不对,我们之间不该这样。  

终于,我一把抓住了乐杨的手,顾不得什么逻辑语序,直接让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杨杨,这四年多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从没忘记我们过去的事情,杨杨,我现在搬出家住了,我还有一份待遇很不错的工作,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没办法保护你的小孩了!杨杨,我们再在一起吧!这段日子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我真的不能再没有你了!”  

乐杨开始慢慢摇头,被我抓住的手拼命地想往外抽,却被我抓得更紧。  

顾不得他的反应,我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杨杨,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现在有能力保护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再让爸爸妈妈拆散我们!这些日子我找不到你,我觉得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再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杨杨,我们……”  

这时,突然有手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乐杨终于抽出了手,像找到救星似地,“哥,我手机响了。”  

我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乐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乐杨也配手机了,想到过去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总是被我逼着用我的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没事……我很好……恩……会晚点……”乐杨压低着声音,有些匆忙地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我,说了声,“我同学。”  

“杨杨,”我不去管那电话,只想着把刚刚要说的话说完,“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丢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突然,又有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我的。  

我不去管它,看着乐杨的眼睛不让它逃开,“杨杨,我不会再让你像过去一样了,你相信我……”  

电话铃声还是响个不停。  

“哥,你快接电话吧。”乐杨看着桌上我的手机说。无奈,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传来。  

我低声叫了句,“妈——”。几乎这个字我刚一说出口,乐杨就忙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小酩,你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妈妈好想你,今天正好你爸也在家,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准备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妈妈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央求着说。  

“妈,我知道了。现在有点事,晚些再给你打。”我忙挂了电话。  

乐杨已经转过头来,表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哥,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看着我说。  

我一时抓不住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舅舅舅妈,爷爷奶奶,我妈妈,这个世界,还是和过去一样。”乐杨慢慢地说。  

“什么和过去一样!当然不一样,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我!”我急得大吼。  

“哥,你也一点都没变。”乐杨看着我,眼睛里的内容,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他当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四年前,我就没有把握,现在,我更加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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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那天后来,我妈又陆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家吃饭。而乐杨也借故学院里有讲座,在我接电话时,逃跑似地离开了。  

我们分开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尴尬收场。  

我心里无比的烦躁,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是应该互相倾诉四年来的思念和煎熬,不是应该紧紧抱着对方再不能忍受一分钟的失去吗?我以为,我们可以再像过去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把这四年丢失的时间恨不得用一个晚上来填满,我以为失而复得的后来会是更加珍惜。  

可是,为什么我和乐杨变得这么生疏。  

还是当初爷爷太明智?深知四年的离别会让一切失去原来的样子。可我心里对乐杨的感情却根本有增无减。  

在医学院楼前,我明明感觉到他抱着我时剧烈的心跳,我明明看到他眼里流下的眼泪。我相信他见到我时最初的反应就是他的心情,可为什么到后来,气氛越来越奇怪。  

那么是因为我妈的电话?乐杨说,什么都没变。我接电话的表情让他又在担心什么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在责怪我四年前丢下他一个人去了德国?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整晚,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折磨得完全无法入睡。没有找到乐杨前,是疯狂的想念和对失去的恐惧。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乐杨,却发现心情竟比之前更加的沉重。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假,早上直接赶到了T大医学院。我想,我必须再跟乐杨谈谈。也许,“谈谈”这个词本身就是错误的。也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找回我和乐杨之间过去的那种感觉。也许,真的是四年太长,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早上八点,我等在了医学院门口。隐隐后悔昨天没有问清楚乐杨的手机号或寝室地址,我甚至连他是医学院什么专业的都不知道。所以,只得赶在他们上课前,希望能在门口遇到他。  

结果,上课铃响了以后,我也没遇到一个大四的学生。甩了甩头,决定放弃这个笨办法,跑到医学院的教务处要来了他们整个学院的课程表,查了一下乐杨的学号,才知道原来他学的是临床。  

好在课表上,十点的第三四节课有他们专业的课程,顾不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索性坐到了他们教室的最后一排,等。  

学生们一个个陆续走进了教室,聊天谈笑,一张张飞扬的脸上写满让我久违的校园气质。忽然间觉得有点沧桑,过去那个事不挂心的自己,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往了。  

进来的学生偶尔有几个细心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自顾自地找位子坐下。而我,则紧紧盯着教室的入口,等待着乐杨的出现。  

一想到乐杨,思绪又飘忽得厉害。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现在已经是还有一年就医科毕业的大学生了。将来,也要像所有的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吧。白色,挺适合乐杨的。他走路习惯低着头,长得那么好看,个性却一点也不张扬。他比以前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昨天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到我眼睛那么高了,过去,他才在我鼻子下面……  

胡思乱想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然后铃声响了。  
然后一个戴着眼睛的教授模样的人进来了。  
然后,教室的门关上了。  

乐杨没来。  

出于礼貌,我在那教室里傻傻地坐了四十五分钟。下课后,找了个男生打听乐杨的手机号,打了无数通,没有接听。又问那人乐杨的寝室号,得到的答案是,乐杨不住校。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等在医学院。  
可是,乐杨还是没来上课。  

我觉得自己的耐性正慢慢被磨光,原本期待的目光渐渐变得焦灼。乐杨不住校,他住在哪里?我的手机号还是四年前那个他一定认识,他的手机没关机,却一直不接听。  

他在躲我?还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任何一种可能我发现自己都不能接受。我完全没办法上班,再次请假的时候,单位领导的语气已经不太高兴。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乐杨再不出现,我想我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到爷爷奶奶家去问个究竟。  

终于,在我崩溃前,乐杨出现了,在他消失一个星期之后。  

几乎是他踏进教室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拉了他的手就直接往外拽。他看到我吓了一跳,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地几乎是被我拖出了医学院。  

一直被拖到楼下大门口,他才终于使出了点力气想要让我停住。不知道是被我吓得,还是刚刚下楼太快,他苍白着脸不住地喘着气,一只手在被我抓住的手腕上拼命想要扒开我的手。  

可是,终于守到他的我哪里这么容易就会放开他,这么多天来的等待让我气血上涌,只觉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终于找到宣泄口。  

我猛地停住,为了不让他挣扎,一把把他的手狠狠地往外折,他跟着吃疼地“啊——”了一声,皱着眉却不敢看我。  

“你这次想消失多久!?”我对着他大吼。  

“哥,你先放开我。”他努力调匀呼吸,眼睛还是看着被我握着的手腕。  

“你又想逃到哪里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又让我这样满世界找你!你一点不管我会担心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会发疯,是不是?是不是!”  

“哥,对不起,我……”乐杨终于看向我,但满眼却是更令我不快的歉意。我不要你的歉意!我从来要的就不是这个!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这么躲着我!你见不到我真的就那么无所谓吗!我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不重要!”  

“哥,你先放开我……”  

“我不会放了你的。我已经放开你四年了。我才刚刚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又像以前一样逃开!你跟我走!”  

更紧地拽住乐杨,我正准备转身继续把他往门口拖,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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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5: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不等我转过头,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冲上前,猛地扯开我拉住乐杨的手,一把把乐杨挡在了身后。  

“有什么事,你跟我谈。”  

对方是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地西服,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眉眼间却有种让人不能轻视的压迫感。他直直地看着我,那神情不用再多说一个字,我已经了然。  

“因为他?”我不去理眼前的男人,而是径直看向乐杨。  

在那男人的身后,乐杨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因为他!”我大声吼着。  

“你够了,你没资格对他这么吼。”对面的男人上前了一步,声音仍和刚才一样,平稳,但却强势。他拦在我和乐杨之间,把我们彻彻底底地隔开,那种凌人的气焰让原本就暴怒中的我更加怒火中烧。  

“我没资格?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一把揪住他西服的领口,正准备一拳挥出。一旁乐杨冲了上来抓住了我,“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我们俩解决。”  

“乐杨……”对面的男人甩开我揪住他领口的手,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乐杨。  

乐杨对他笑了笑,“我没事,总要说清楚的。”  

那笑在我看来,是那样刺眼。而那句“总要说清楚”在我听来,更是让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仍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店。刚刚那男人在乐杨的劝说下没有再跟进来。上午的生意冷清,整个小店只有我和乐杨两个人。  

“他叫蒋济桥。我们三年前认识的。他对我很好。”对面的乐杨表情平淡地对我说了这几句话。  

“你就是和他住在一起?”我几乎是咬着牙问他。  

他没有看我,但是点了点头。  

“上次,你说,什么都没变。”我不由冷笑,“原来,其实,只是你变了。”  

乐杨低着头,眼睛看着桌上的水杯,一动不动。  

我一把把那水杯掀翻,杯子里的水泼了出来,洒了一桌。杯子跟着滚到地上,碎了。有服务员跑了出来,但却不敢上前。  

“他那么好吗?好到你可以完全忘了我们的过去!好到让你背叛我们的感情!?你看着我!”  

乐杨慢慢抬起头,眼中尽是让我觉得陌生的坚定,“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三个月……我和他在一起,已经三年了。”  

是啊,三个月怎么比得过三年?原来,他不是什么第三者,我才是那个渺小的过去……  

“原来,大人们果然是比我们经历多。”我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四年,四年足够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苦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这是什么烂俗剧情,苦苦等待的结局是爱人的移请别恋。  

我看着乐杨的脸,四年来我疯狂想念的脸,在地铁口,乐杨仰着它满是笑意地说,“哥,今天放学早,我就顺路过来看看”;在我喝醉酒的那个夜晚,它轻轻地凑近我,给我让我整个人失去任何抵抗力的轻吻;人潮拥挤的车站,它紧紧贴着我的胸膛,耳边是谁说,“哥,我不会飞的”……  

而现在,那张脸上却全是让我心寒的陌生,它微微侧着,避开我所有的表情。  

我把桌上的咖啡端起来,猛地喝进了肚子。咖啡很烫,喉咙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时候,应该有酒才应景吧。为什么想做出仅有的一点潇洒的样子,都显得这样的狼狈。  

“哥……你别这样……”乐杨苍白着脸,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双手直直地撑在身体两旁,“其实,我们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你可能也只是因为大人的反对,才更加的固执……过段时间,也许你就会忘了……”  

“啪——”不等他说完,我一巴掌朝他挥了过去。  

“即使我们现在完了,也不要侮辱我们的过去!”  

我站了起来,再呆在那个咖啡厅里,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更暴力的事来。  

刚刚摔碎杯子的碎玻璃杂乱地洒在走道地面,我狠狠地一脚踢飞了几块,甩了甩头,不再看乐杨,朝店门口走去。  

刚一拉开店门,门外那个叫蒋济桥的男人就冲了进来,原来,他一直都等在门口。就是这个男人吗?就是他让你忘记我们过去的一切,让你现在跟我说,我们的爱情是因为年少不懂事。  

咖啡店的门外阳光一片明媚,透过玻璃,里面的男人揽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肩,刺眼的阳光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不想再看,也不能再看。  

疾步离开那个咖啡店,我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  

如果这就是结束,我真希望一切从没有开始。只是,如果连我也这样否认过去的话,那谁来证明我们的爱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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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人生一片灰暗。  

因为刚入职就请了太多天假,单位的领导把我划入了后进分子范畴,被派到工地天天跟工程。  

每个白天,我戴着安全帽,在灰蒙蒙的工地上呆呆地看着图纸,水泥搅拌机的轰鸣声给我瞬间与世隔绝的虚空感。晚上,不愿回到那个租住的房子,下了班便幽魂似地跑到酒吧喝酒。  

和乐杨结束的事实,我一时无法接受。要忘记一个在心里盘踞近五年的人,那感觉就像将灵魂抽离肉体一样痛苦。  

所以,我选择麻醉自己。  

我去喝酒的地方,在淮海路,因为离工地很近。上海十月的天气依然闷热,下班的路上穿过梧桐树叶一阵阵吹到身上的热风总是让我不由得联想起乐杨刚到上海时,我和他一起来这里逛的情景,那时我还为他打了一架。  

那个时候,他走在我的身旁,听我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一脸崇拜。现在,他是走在那个叫蒋济桥的男人身边吗?  

离开了我,他选择的仍然还是男人。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吧,一旦知道了自己爱的是男人,便再也无法回头。  

我喝酒的酒吧就是一家GAY吧。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GAY,在淮海路天平路上,它的大门并不是十分的惹眼。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是因为它还算安静,不像其他的地方,音乐震耳欲聋。现在想来,也算是一种缘分。酒吧的名字叫HOME,老板看来是费过些心思。  

整个酒吧色调灰暗,藏传佛教的装潢风格使得它相比门外高楼栉立的现代都市而言,像是一个幽闭隔绝的诡异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同类的气息,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我需要这样一个空间,让自己沉沦其中,忘记那些令我窒息的怨念。  

比如,乐杨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手机里,那天为乐杨拍下的照片被我设成了桌面,乐杨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柠檬水,现在看来真是满腹心思。当时就在考虑要和我摊牌吗?  

或许乐杨从来就没真的爱过我吧,像他说的,年纪小,不懂事,毕竟那时他才十七岁。如果他爱我,早在被我妈发现的那晚,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和我远走高飞了。  

想起那晚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判决降临前的心情,竟是烦躁多于恐惧。可能后来的那些变故冲淡了当时的怀疑,其实一切早在那时就有了答案?  

这么想着,心就像被放到冰窖里一样冷到窒息。爱情的世界里,最难接受的其实并不是谎言或背叛,最难接受的,是不爱,从头到尾的不爱。乐杨或许从来就没爱过我……这样的想法让我无法不怨恨。  

我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通过食道流进胃壁的酒精,在体内火烧火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温暖一点吧。  

看着手机里那张脸,我有种想把手机摔烂的冲动,但下一刻,又强烈渴望着把它凑近唇边,肆意亲吻。我知道,我又醉了。  

这时,身边走过来个人。左手端着酒杯,不打招呼地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他侧过头,饶有兴味地挑眉打量着我。  

“失恋了?”他的声音中性而粘腻,带着些诱惑的意味。  

我抬起头来,回视他,是个穿着黑衬衫的男孩,脸庞清秀,年龄大概和乐杨差不多。只是,浑身透着风尘味道,男人的风尘味。  

“别光喝闷酒,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这话时他没看我,眼睛注视着杯子里的酒,从酒吧佛像身后射出的红光,将那液体照得通红透亮。  

那酒,看起来很美味。或许,我也该试着沉沦,即使这沉沦,连背叛都算不上。  

我放下手里的手机,捏住他的下巴,慢慢抬起了他的脸。他迎着我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仿佛接受检阅的货品。  

的确是清秀的脸,挺直地鼻梁,细长的眉眼,涂着透明唇膏的润泽嘴唇……只是,这脸和乐杨的,没有半点相似。  

我终究连堕落也身不由己。  

甩开手,不再看那张陌生的脸。我转过身继续喝酒。  

“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人,还是觉得我比不上甩了你的那位少爷?”身边的人仍没走开,他侧过身体,用手臂撑着头斜倚在吧台上,从下方注视着我。  

原来我的落魄已经这么明显的写在脸上了,连他也看出我是被人甩了。心下苦笑,杯子里的酒又下了肚。  

那男孩不经意地拿起吧台上我的手机,开始端详,“就是他吗?”  

我不去管他,径直向酒保又要了一杯。  

“这人……不是小乐吗?”耳边,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乐?我转过脸,看向眼前皱着眉的男孩,“你认识他?”  

他侧着头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反复打量,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是小乐没错。你认识他?”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们俩像在玩语言游戏,问着相同的问题,但语气截然不同。  

他的脸上漾起一个轻笑,“我们该算是同事吧?不过,人家运气好,碰到一个大方的主,听说现在都上大学了吧……”  

顿时,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原本被酒精麻痹的思维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  

我一把抓住那男孩握住手机的手,把手机按到他眼前,大声说,“你看清楚了!”  

他还是无所谓地笑,另一只手轻轻移开我的手,把手机里的照片又调大了一些,“乐杨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瘦了,看来被那位消遣得不轻……”  

乐杨的名字一从他的嘴里说出,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猛地抢过他手中的手机,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乐杨的号码,这世界疯了。  

电话一接通,我听到自己的吼声,“你现在给我到HOME来!现在!马上!”  

电话那头,乐杨的声音有些模糊,我竭力集中意识,听到他说,“哥,你喝醉了?”  

“我醉他妈个屁!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我的脑子已经不能思维,吼完一把扔掉了手机。  

身边的男孩把手机捡了起来,轻轻放回了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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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46: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半个小时后,乐杨出现在了HOME。  

他站在我面前的那刻,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如果说之前我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幻想,那现在,真的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电话里我并没有跟他说HOME的地址。  

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我指着身边的男孩问乐杨,“他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吗?”不管怎样,我要听到乐杨的亲口回答。  

乐杨咬着嘴唇,看了眼旁边的男孩,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吼,酒吧里的人一时全朝这边看来。  

乐杨还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很久,才过来拉住我的手臂,“哥,你喝醉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你怕丢人吗?怕丢人为什么还出来卖?!”我甩开乐杨的手,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快要发疯。  

乐杨的眼圈红了,被我甩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你还是知道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不必这样生气。虽然,我是你表弟,但我的生活,并不需要你来干预……”  

“你这是他妈的什么生活!你就那么缺钱吗?!”我打断他的话,当时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但手举在半空,却怎么也下不去。  

一定有原因吧。  

靠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控制着自己,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是爷爷奶奶……或是我爸爸妈妈,对不对?我走后,他们为难你了,是不是?!”  

“没有,不是!他们……他们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乐杨摇着头,但却仍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你自己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急得大叫。一些人已经围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但我已经感觉不到那些目光的注视,乐杨一脸紧张犹豫的样子让我又生气又难受,我觉得自己的眼里要喷出火来。  

很久,乐杨深吸了一口气,蹙着眉终于不再逃开我的双眼,鼓足了勇气似的,然后开口说道,“是我自己自甘堕落,是我自己就是爱钱!哥,我早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乐杨了!像你说的,我是变了,我就是不要脸,我就是犯贱。既然我有这个条件,我为什么要浪费!出来卖怎么了,我现在还不是一样上大学,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被一旁黑衬衫的男孩拉住,我的拳头一定已经向乐杨挥了出去。那男孩挺用力地拽住我,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笑,声音轻悠悠地飘向乐杨,“小乐,何必嘴这么硬?”  

乐杨还是定定地看着我,原本泛红的眼眶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眨着眼睛,嘴角轻轻上扬,“我说清楚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我一把推开身边的男孩,抓住要转身离开的乐杨,“你说清楚了什么!你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就是这样的人……哥,你放了我吧,我们已经结束了……”乐杨哽咽着声音,几乎是央求着对我说着。他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手腕还被我拉着。  

酒吧里的人议论纷纷,身旁的男孩走到乐杨身边,俯下了身,拍了拍乐杨的脸,对他安慰地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对不起,今天算我多嘴了……”  

乐杨只是摇头。  

我猛地把乐杨拽了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爷爷奶奶!我要问个清楚!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哥,不要!真的不关他们的事!”  

乐杨开始拼命地摇头,一只手死死地拉住吧台旁的凳子,那凳子因为太轻,被他拉得翻倒在地,跟着那凳子一起,乐杨也踉跄着摔到了地上,手腕终于从我的手中滑脱。  

乐杨摔得很狼狈,整个身体完全躺到了地上,带得周围坐着的客人都站了起来。他艰难地用手撑着地,慢慢想爬起来。  

看着这样的乐杨,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酒劲一阵阵上涌,我觉得自己已经在拼命压抑,“那好,我自己去!我要去问清楚,他们怎么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让你把自己卖给那个姓蒋的!”  

正要迈开腿,乐杨已经疯了一样地追了上来,拦在我的面前,一脸苍白地看着我。  

突然,他猛地抱住我,嘴唇直直地盖了上来。  

我被他吻得一阵晕眩。我听到周围有人在喝彩,有人在起哄。  

很久,他才放开我,我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看着我,因为刚刚的吻而有些喘,然后,他慢慢开口说,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给我钱,我也可以卖给你。”  

终于,我的身体里唯一剩下的理智被这句话击得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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