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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奉献给大家我珍藏已久的一个同志小说故事吧~~真的不错【第一部分】

已有 695 次阅读2008-12-21 20:36 |个人分类:cool boy|

这已是一片打开俺美好心扉的故事,同样美好的心扉被现实打碎~
 
故事的名称

明天如果你远去了

 

1

FROM叶川:

你真的准备好了?真的有信心不会听到中途拔脚走人?

的确,直到现在我自己想来都会有些难以置信,过去那些日子究竟是怎样爬过来的。对,我只想用•爬•这个字。因为那对我来说,无疑是段漫长又艰辛的路程。我选择握住他的手,为了不分开,自己就要站得比任何人都要直,走得比任何人都要稳。

我必须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

——考虑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开口。

十万火急是肯定的,同学们还在雍和宫门口等着呢。眼巴巴地站在大街上,我心里那叫一个悔呀;早知自己路痴到这种弱智程度,还不如别睡懒觉一早爬起来跟其它人去逛中山公园。大学上了这么久,清楚的就是校门口到北京图书馆(现在的国家图书馆)、火车站两条路,平常若要是去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都由同学带我去;放着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那个兴致劳动腿脚。

照今天这光景,只能先祷告等在那边的同学不要急得去报警。剩下要做的,就是找个人问路——

对面有七八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聊得兴高采烈。你可别说什么命中注定,当时纯粹是正好撞见了。他们那么一大帮人,声音又响,不引人注意都难。而且我听到里面有人满嘴京片子,肯定有本地人。

我满怀希望地蹭过去,拍了拍最近的一个。

"雍和宫?"那人似乎也有点抓瞎,赶紧搬救兵。"江宁,你知道怎么走吗?"

"坐地铁。"电线杆一样瘦的救兵和别人正聊得兴头上,头都没回。

"地铁?在哪儿?"我晕乎乎地问。

救兵还是没回头,"朝前走过了路口就是!"

明知道再问下去就有点欠揍了,但还是要硬着头皮问下去。

"哪个路口?"

或许将来我要感谢老天让自己如此契而不舍,总之这句话终于招得江宁转过脸奇怪地瞧着我了。

"我给你画张图。"

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一点儿都没有生气。

准备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还未开口,他忽然抬头对身边的人说:"咱们不是也要坐地铁吗?现在带他一起走得了。"

恩公,您真是恩公!我突然想起某电视剧里一个乞丐的台词

经过信道的时候,江宁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把纸塞过去。"这是我的呼机号,如果还找不到就打电话。"

他仍旧说得和颜悦色。

搭上与他们反方向的地铁,我乐颠颠地坐到雍和宫。刚出站口就犯昏拐错弯,结果是越走越不对劲儿。找到公共电话试着呼一次纸上的号码,江宁果然复机了。

"别急。问问身边的人你现在在哪条街上。"听得我直怀疑他好象根本没有发脾气这部分神经。

忽然觉得自己相当死脑筋。何苦打电话?直接找人问不就结了?!如今想说,幸亏幸亏……

好死歹活终于看到雍和宫门口满脸铁青的同学们,我活像穷苦农奴看到金珠玛米一般扑了过去。

至于某位恩公,某位救兵,某位叫江宁的人,在第二天跟随着那张已经没有用处的纸团共同变成了遗忘河流中的一滴水。

我以为他是只会在自己生命中出现一次的熟悉的陌生人。

FROM江宁:

似乎是嫌学生会的通知显得不够隆重,校方又特特地开会传达关于组织学生去参加庆祝活动的注意事项。昨晚熬夜K书应付考试的我坐在最后一排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见听来听去就是那些事,索性趁机休养生息。

迷迷糊糊中有人捅我。

"江宁,听学生会主席说各班的团支部书记都必须去呢!估计这两天又有得忙活了。"

这有什么,去就去呗。我心下想,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北京的人真是多!实在是多!多得要命……

甚至怀疑是不是全城人倾巢出动跑上街庆祝狂欢,才会闹到自己站在长安街上居然被冲得找不到学校的大部队。

前面有一杆大旗在人流中东摇西晃,记起来那所学校和自己学校曾经是一路走过来的,或许过去问问能有点用处。从来没想到眼睛会如此好使,我一下子就瞧见了里面的叶川。

出乎意料,我竟然会那么高兴……真有点想不到……

"怎么就你一个?你们学校的人呢?"在认出我之后,他的口气立即变得亲热起来。

"不知道蹿哪里去了。"

"跟着我们走吧,一起过来的几个学校都要到前面集合,准能找到。"

他带着我向前挤,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有多少对话,可能因为彼此还有些生疏的感觉。叶川只在一大群同学涌过来的时候把我拽到旁边,免得被撞到。

"你平常锻不锻炼?怎么跟细脚伶仃的圆规似的?"他说。

以后聊起来,他告诉我自己小时侯是不是拉过同年纪同性的手,已经记不清了。这一次,对他来讲早晚也会滤过大眼儿筛子跑得干干净净。而且事后他确实忘了,当场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不过就是一只男人的手嘛!

然而我——另一只手的主人,却好象已把它牢牢记住,形同记住自身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不喜欢自己会朝那里想,无论是试探性的还是无意涉及。从第一次有感觉,到最近一次,所有的记忆都会如同岩石被凿开一个个小洞那么鲜明到锥心刻骨。刚喝一口的饮料被某同性抢走一气儿灌进去;骑自行车被某同性蹭二等搂住腰;洗澡的时候被某一群无聊同性起哄地比大小……

糟了——我脑子里暗叫不好。叶川的手也是"某同性",产生的感觉是一样的。

糟了糟了糟了……

"你的呼机还在用吗?"他问。

我忙不迭地回答:"对对。"

"我有个学弟准备考你们那里,以后可能会去麻烦……"

话还未说完,我的脑袋已经点得快要掉下来了。

"没问题!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他难得多看了我几眼,忽然笑起来,"你这人还真是好说话。"

你知道吗?今天,偶尔我也想过:如果不发生这些事,我和他之间能够建立的友谊将会到什么程度?障碍和困境将会少到什么程度?当然我明白,那一天那件事以及那些话,都只不过是一个契机。我认为应该这样说。有些事永远无法避免,哪怕坐时光机器穿梭多少回结果也是一样。

我还是会认识他,还是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他。接着,在经历过那么多痛苦或喜悦的事后发现,重来一遍,仍旧不会有所改变。

谁都超脱不了。

我这辈子,选择了走向他的一条路。

2

FROM叶川:

十二点之前,我们总算找到了江宁的学校。大着嗓门赶紧再说几句话,我告诉他自己已经把呼机号搞丢了。

"再给我写一遍行吗?"

他痛快地答应,我接连抓来十多个人,总算借到笔。他那边的同学已经不耐烦地喊了好几声,江宁忙忙答应着,在我的掌心上飞快地写,还附上自己寝室的电话。

"把你的联系方式也告诉我吧,我暑假不回家,有什么动静可以提前通知你。"

我连想都没想,就在那只瘦巴巴的手里把宿舍和家里电话都写给他。

许多人开始欢呼起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我们像是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向前推搡着挪动脚步向前,黑沉沉的天空莫名其妙地闪闪发亮,江宁笑着对我说再见,跟随同学费力地向另一个方向挤去。

你说这是感情起步阶段?或许……

江宁承认过,一开始他就对我很有好感了。虽不强烈,而且也没想到过什么同性恋,但他似乎确实对我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喜欢。并没有多深刻,却预示了许多将来要发生的事。

如同等待开启的锁一样。

学弟如愿以偿考到北京,却没有如愿以偿考到江宁所在的学校。我当时已经回到上海的家中,这才想起应该通知一下江宁,让他别空忙一场。

父母不以为然。

"不过一个学生,又不是招生办的人,能帮什么忙?用不着打电话。"

我认为自己相当清楚江宁的脾气禀性,哪怕只是匆匆见过两次面,通过几次电话。若是旁人我可能没有这么大的自信,然而很奇怪,我确信自己非常了解江宁,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打听消息的。

他就是这种人。

寝室里没人接听。晚上又打过去一次,还是一样。

"搞不好早回家去了。就你自己还当真……"妹妹叶苓从我手里抢走听筒砰地放回去。"帮我搬桌子吃饭!"

十一点,我第三次拨过去。总算听到了那熟悉的低低嗓音。

"是你啊!"他好象挺高兴,"我还想说明天给你打电话过去……"

你有没有过不受控制嘴巴自然而然就要咧开傻笑的经历?我那时正是如此。

"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那个学弟今天刚拿到某某大学的录取通知。虽说不是自己最理想的学校,不管怎样还是能去北京了。他爸妈又有资本可以跟邻居说上几天。"

他好象恍然大悟,"原来——我说呢,找了半天都没有……"

啊?我听见身体里有根弦""地狠狠响了一声。

"我刚才去葛老师家了,上次跟你说过他是招生办的……请他帮忙打听,说是没有这个学生。我起先不放心怕漏掉,今天又去麻烦人家再查了一遍。"

"你——"

"既然拿到通知他父母也就可以放心了。抱歉没帮上什么忙,我能做到的也就这点……"

我居然很想骂人,可又不知道对象该是谁。随便又聊了一会儿便挂上电话,躺在床上半天都没睡着。

他果然就是这种人!果然!叶川,你算是欠下一份大人情了,我看你回去后怎么还!

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FROM江宁:

帮忙?既然答应了就得努力做到。至于其它我没想那么多。

开学第二天叶川跑到学校找我,拎着两网兜螃蟹,说是让我带他去葛老师家替自己学弟当面拜谢。

"你规矩还真大,是我去找的,要谢我去就成了。"我觉得他没必要做这样的决定。

他还是坚持,又说那些东西都是学弟父母托他送的。

"你带这个坐火车?"我有些惊讶。

"我先回来的,他们家让认识的列车员把这玩意儿捎过来,你也有一份!赶紧煮了吃掉,还都是活的呐!"

"宿舍里没厨房。"

"去学校餐厅让他们帮忙做了。"

"怎么可能?!"

叶川说他们学校就可以,还说如果不行我去他那里的餐厅吃螃蟹没问题,反正两所学校离的并不算太远。

"不过首先得把这份送过去。"他笑嘻嘻地举起网兜在我眼前晃。

我想了想,建议他干脆全部送给葛老师得了,然后我们打着蹭吃蹭喝的名号,大家方便。

从老师家出来还不到七点,不知怎地说起学校可以上网的事。叶川登时一脸灿烂,我想他可能是个准网虫,便带他去了图书馆一楼的电子阅览室。

中国人就是多……多得一塌糊涂。

负责老师让我们等一会儿,这时我发现了热热闹闹坐在窗边的一群同班同学。为了个游戏人人兴奋地眉飞色舞。自然地走过去打声招呼,同学刘涛见到叶川是外校的,算是尽地主之谊让出椅子。他自己和另一个人挤着坐。

叶川见我还站着,好象有点过意不去。

"一起坐?"

"不用。你在这儿看,我去前面排号。"我对游戏没多少兴趣。

"这游戏很好玩的……要不——坐我腿上?"

我一定是鬼遮眼了,想都没想就坐过去。叶川兴致勃勃地同刘涛聊起关于过关的技巧,一只手还无意地握住我的胳膊,可能是怕我坐不稳。他一直都这样,根本没注意半天才反应过来的我是种什么恐怖表情。

怎么讲,我感觉自己那里硬起来了。

能有什么办法,我穿的是运动服,裤子相当宽松,继续坐下去准得露陷。找借口上厕所,等没事了再回阅览室。上网时戴着耳机,也不同他说话。一小时后赶紧把他送到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

"有空来我们学校玩!"

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乐呵呵地冲我喊,我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我怕极了。你能相信么?我简直怕得要死。那感觉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变成跟电影里的异形一样,头皮都要炸掉几块。

越来越多的时间里,我开始认定自身哪里已经出了毛病。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变态。可又不敢去找心理医生,不瞒你说,我无法忍受别人听到这件事时眼睛里哪怕稍纵即逝的一丝古怪神情。

想到自己或许是同性恋是在做梦竟然梦到叶川的晚上。吓得我在操场上拼命跑圈,跑到最后坐在单杠底下哭了一场。

听说一九九九年七月将是世界末日。而今天,我觉得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了。

3

FROM叶川:

决定和江宁交往时我在心里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我成为了——身处边缘的局外人,要开始学会忍受某种程度的孤独;而不再是普•通•人眼中的正•常•人了。如果我连这一点都要产生怀疑,那么将来或许会失去最基本的平衡。

别指望会有谁理解你,到死也不要指望那些傻瓜会用接受的眼光看待你——我这样安慰自己,尽管心里不无难过。

怎么?有些胡涂?可能……我无法保证自己说的任何事你都会懂。否则不是我在撒谎就是你在撒谎。

好吧,我会尽量讲得清楚明了些。

周息雨这名字你听说过吧?就是朋友珞珞一提起便满脸后娘表情的那小子。我们是在英语六级辅导班里认识的,不久便成了很好的哥们。他是北京本地的,人不坏;而且也没有一般的那种成见,因为我是上海来的而反应恶劣;跟我同寝室的那三个北京室友完全不是一类人。

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在我多次发现一个叫方凛的来找他这件事上。照周息雨自己的话说那人是他高中同学,两家交情也不错,自然成了哥们,平常闲着一起出去玩玩,有什么事就互相帮个忙。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层他没有说出口的情况,纯属我自己猜测,但又着实认为这想法无聊透顶。

周息雨可能不是,但那个方凛百分之二百是个同性恋。

如果不是,该怎样还怎样;如果是,我希望他在认为需要摊牌的时候主动对我说。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我无权也不应该过问。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慢慢接触进去的特点,我没有对同性恋产生什么强烈的反感或难以理解的情绪。何况方凛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单就做朋友一点来看,他非常值得深交。

一天, 周息雨找到我提议国庆节聚一下吃顿饭。

"你在北京还有没有其它朋友?一起叫过来……"他有时心很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马上就想到江宁,他同样是外地的。

要找到那小子难极了,呼他几次却一个电话都没回。如果不是因为最开始他给我留下的良好印象,加上很久没见面想凑到一块儿聊聊,我不会如此契而不舍地呼上一遍又一遍。

电话总算响了。

"啥事儿?"他问。

我把周息雨的建议同他说了。

"我去不了,国庆得回家。"

"啊?就那么几天你来回跑个什么劲儿?!"我脱口而出,马上便后悔,"家里有事?"

"……对……"

我没多想,随便说了句路上多保重之类的话。

的确也没功夫让我多想。国庆还没到,周息雨便向我坦诚表示,方凛的确是个同志,他也准备跟他交往看看。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我见过那女孩,人长得交关漂亮,职高毕业,听说是在某计算机公司做秘书。

"对啊。"看我没明白过来,周息雨垂下眼睛淡淡地说,"那女孩就是他给我介绍的。"

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小心地问他:"那你和他,到底想保持什么关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觉得他的话简直可笑到极点。不知道?不知道你还跟人家交往?!

雨子碾灭香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

"我清楚方凛的个性。目前他只需要我待在身边,我也愿意——总不能看着那小子玩疯了,你猜得出他一星期和几个人上床吗……"

这世上没人需要你出于怜悯而选择在一起。我想这样对他说,周息雨却又提到了别的事。

"纵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爱他,但最起码的,我喜欢他。"

"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或许我做错了?"他盯着我。

"雨子,别说我之前没提醒过你。"我觉得还是先说一声比较好,"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你俩交情有多铁我清楚,但……"

说到这时门开了,方凛抱着两大瓶雪碧兴冲冲地走进来。我们的对话也默契地到此为止。

"国庆时来几个人?我好去餐厅订包间。"方凛问我。

"还订什么订,就咱们仨。"周息雨找来杯子,叮当五四倒上三杯。"合着叶川在北京就是个孤家寡人……"

我笑笑,不说话。

整个国庆节都和周息雨、方凛一起过的。去十渡,爬慕田峪长城,在妙峰山上鬼哭狼嚎。我玩的很高兴,觉得比待在同学们身边还要惬意放松。

"要是过去咱们都可以拜把子了。"周息雨曾经半开玩笑地说。

那时我们正在公共澡堂里洗澡,听他这么讲我随口接了句:"现在也不是问题……"

对啊,我们真的当场结拜做兄弟了。交换的信物就是去找卖票的借了把剪刀将方凛的毛巾绞成两半,一人收一半。你问方凛?他没有参加,光是在旁边笑。我想他或许是在意自己和周息雨的关系吧。

起哄的成分可能占主要原因,但我也非常乐意和周息雨做兄弟。

回去的路上雨子先下了车,方凛跟我一起转乘地铁,在长长的信道里我忽然很想问他一些事,憋这么久,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你们俩现在咋样?"

他回答的模棱两可:"不是都看见了?!"

"那女孩呢?"

"还在。"

"你愿意?"

"不是愿意,是没办法。"

方凛转脸瞧瞧我费解又尴尬的神情,露出浅淡笑容说:"感情全凭自愿,我总不能和他来什么霸王硬上弓……"

"雨子说他喜欢你。"我像是在给自己找安慰的理由。

方凛不说话,拉着我去追开往西直门方向的列车。人不多,风扇在每一站的停车间歇里嗡嗡响个不停。他不肯坐,独自靠住栏杆似乎在想什么。

很久以后,我还是常常会想到那时的方凛,和他心事重重的眼睛。感觉上似曾相识,在别人身上,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样子。

只不过我没意识到所谓的"别人",正是江宁。

与江宁再次见面已是十月底。那天特别冷,我缩着脖子去食堂,快到岔路口时兜里的呼机响了。

江宁穿著件灰不溜秋的灯心绒外套站在校门外。问清楚他也没吃饭,我请他去对面的饭馆暴撮一顿。

"不用了,说完事我就得走,下午还有课。"他忙忙地拦住我说道。

花了几分钟我才弄清他的来意。从上学期末开始,江宁便带领几个同学给某学院发行的一份最新国外农业信息月刊做笔译。最近,有两个人专注于找工作,虽然江宁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担心翻译质量会下降。出于这个原因,每次他都得额外花许多时间校对。

"真是有点吃不消了。"他抱歉地笑笑,"我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考虑一下,到时给我打个电话。一千字四十块。虽然都是些普通的通讯类文章,但各种专业涉及面挺大的,要查不少参考书。"

我犹豫了。尽管离毕业还有半年多时间,不过找工作这件事确实迫在眉睫。我打算留在北京,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过去的学长还是老师都认为这里找到跟自己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比上海要有把握的多。班上有一部分人联系着出国,一部分人忙活着参加大大小小的招聘见面会,纵然我是个最不喜欢所谓笨鸟先飞的人,看起来也到了该为自己将来使点劲儿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再去打什么工,听起来——至少听起来有那么点捡芝麻丢西瓜的嫌疑。

"你工作有眉目了?"我记得江宁和我是同届。

"没有。"他似乎猜到我的暗示,进一步回答:"想考研,可又没多少信心。"

"有什么困难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微笑地摇头。

"也不算困难,只是觉得一段时间内无法在这方面集中精力。而且,我习惯于这样的自己,再做什么改变似乎都相当困难。"

"家里的事处理完了?"见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只好再重复,"国庆前你不是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事吗?"

"噢——"他背上包,"你说那个,已经没什么了。你呢,有没有去哪里玩?"

我告诉他自己跟两个朋友转了大半个北京,又在澡堂子里和其中一个结拜做兄弟。

"那两个家伙挺地道的,以后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我笑着说。

他也笑了,"你这个人倒是够特别。"

送走江宁,我想了一路,打电话找到周息雨,连央求带恐吓地拜托他也一起帮忙。

"如果能把方凛也拉来就更好了。"我说,"帮我说说看。"

"悬。他忙着呐,已经给两个公司兼职了。要不去找找咱们过去辅导班里的同学?!"

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我当即回绝了他的建议。从心底里,我不太愿意再有其它人参与。周息雨是我兄弟,方凛又是很谈得来的朋友,除此之外,我真的不想出现一个"陌生人"在我们面前。

这么说很可笑是吗?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想法。总之晚上我通知江宁自己不但决定参加翻译,还会带一个跑腿帮忙的周息雨时,心里甭提多痛快舒服了。堂皇的理由是还夏天那个人情,但或许,还是因为他这个人,让我很渴望为他做一点事吧。

那一年的我们,还远没有找到爱情。

4

FROM江宁:

我这辈子头一回希望自己是个女孩,所想所做的一切便可以变得理所当然。

之所以去找零工是因为只要闲下来我便会胡思乱想。若不愿这样,让自己忙到四脚朝天是最佳方法。我认为这样不错。起码不会让自己再过分留恋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但这种方法也有失效的时候,一如那天叶川打来电话约我国庆节参加聚会,被压制许久不得解脱的某种敏锐而清醒的东西立刻顽强地从混乱状态中跳出来,冷冷地站在我面前。

为了不让谎言被戳穿,我真的跑回哈尔滨。父母见到忽然而至的我又惊又喜,随即一连声地埋怨我乱花钱。

"一连两天都没课,所以可以晚点回去。"我这样安慰他们。

吃饭的时候谈起毕业找工作的事,家人希望我能回哈尔滨,父亲认识的人多,还都帮得上忙。大大小小的报社、出版社、公司,列出的名单能有十几个……

我把饭扒拉进嘴里,忍了半天才说自己想留在北京。

他们诧异地望着我,试探地问是不是已经有内定了。按照这所学校以往的情况和目前的态势,学生会的头头儿们一般都能得到非常好的内定,学生会主席将来恐怕要进国务院的一个办公室,湖北籍副主席的单脚也踩进了某进出口总公司;身为另一个副主席的我,似乎也将顺风顺水。

"如果有内定,前途又不错,爸妈也支持你留京。"

我否认,只解释说自己想考研。

"现在硕士学历比本科吃香。"我加重语气,"人才交流会上好多单位都是点名要研究生。"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倒是不太反对,只说还来的及,再慢慢商量一下。其实在我自身,心里是否真要读研究生的愿望似乎并不是那么强烈。但我不打算毕业后按照父母的意思回哈尔滨,说考研这个理由表面上看来,至少比留京工作所产生的矛盾冲突要少很多。即使从小就是个大人眼中非常听话的孩子,我也不想再事事都由他们来做决定。

和几个高中同学联系,过去的朋友,也只能谈一些过去的回忆。没来由地,想找叶川说说话。很想……

回到学校听同寝室的人说有个叫叶川的来过一次电话。

"是你朋友吧?!也没什么事,就问你回没回来……"

"哪天打来的?"

"昨儿晚上。我跟他说你还在火车上晃呢,今天才能到北京。"

我没有同他联系,一头扎进功课和翻译里。

那两个合作者因为毕业分配而导致的心不在焉确实给我添了不少负担。脑子里把候补人选筛来筛去数遍之后,我舍近求远地坐上汽车去找叶川。

他就那么跑过来了,笑得意气扬扬。

"回来啦……"他说。

似乎是明知故问,却听得人心里一阵热。

世界停了电,漆黑一片。我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听着自己脑子里所有情感像火车一样呼啸而过。对于我的提议他没有做肯定的答复,只说晚上再给我信儿。

"行啊。不过你别勉强。"我说。

"想考研的话就考我们这里。"他指指身后那条长长的林荫道说,"虽说比一般学校费劲,但包你物超所值!"

"领教了,你说起话来差不多都是一口京腔,果然物超所值。"我觉得好笑。

想多和他说些话,我相信叶川也会有这种感觉,我们的交谈,总能熨贴着各自内心最细微的缝隙,让它变得舒舒服服。从不会有冷场,尽管全部只是最简单的言语——朴素得如同四五月间一场又一场鲜亮亮的雨。

知道他会争取留在北京,我有点意外地高兴。

"如果不考研,我也会想方设法留下来的。"我这样告诉叶川。头一个,他是头一个知道我真实想法的人。

他插着兜,"其实我还瞒着家里呢,连同学都没敢说。我爸早就张罗着让我回上海——哎?你乐什么?"

我?我笑了吗?

晚上他果然打来电话,当时我和几个室友在水房里一边吼歌一边洗衣服。后来有人嚷起来。

"哪个屋电话响?咱们的?"

……叶川的语气极爽快。

"我和周息雨都参加。他笔头子比我强,把校对润色的活儿都交给他好了!"

商量大伙碰头的日期时,叶川提议定在星期天。

"那天——可能不行。"我说,"要和班上几个同学去涮羊肉……我过生日。"

"你生日?!十一月二号?你?!"他在那头嚷起来,惊讶的语气。

我咧着嘴站在门边,手里还攥着没洗完的湿衣服。他有点迟钝却不平淡的反应让我从心里想笑。

那晚出去跑步时,我想,叶川是个很好的朋友。

以后也会是个好朋友……就维持到这一步吧。别因为我个人的某些怪念头而搞的变质了。

周五晚上,我见到了叶川和周息雨,一个小时后,方凛也从中关村打工的地方赶过来。互相介绍的时候叶川对我说方凛是他们的朋友;这个长有一张娃娃脸的男孩挺和气,虽然交谈不多,但他留给我的印象还不错。仅仅提一件事,整个晚上,我们几个人的水杯就没空过。他始终跑前跑后当服务生,直到被周息雨一把拽住摁进椅子里。

周息雨同叶川的个性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很有点人来疯自来熟的脾气。我猜测他们俩搞不好就是因为这点才起哄闹什么拜把子的,论年纪他最大,处处也都想得比我们要周到。

尽管周息雨表示大家可以在这里胡乱凑合睡一宿,我还是觉得回学校比较好。叶川提出跟我一起走。路上无话,只是在进校园的时候发现他在呼机上打给我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出于私心,是的,我承认会这么做完全是出于私心。我把其它几个参与翻译包括那两个为工作而心猿意马的人统统踢出局。我和叶川负责最初的草译及修改,方凛有空也来帮我们查字典找数据;周息雨做最后的定稿,然后再由写字无比漂亮的他把所有稿子都誊清装订好。叶川很能干,周息雨更能干,不是一般的能干。为此我甚至跑去找刊物负责人三番五次要求加钱。

友情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在每一句话语和动作之间。我们四个人甚至开始像女孩子那样抓起电话也可以聊个不停。

这其间叶川还是爱迷路,我怀疑他在这方面根本就没上过心。每每去周息雨或方凛家,都得由我带路才行,否则真是头疼他能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觉得那三个人似乎在对我隐瞒了某些事,具体究竟是什么,我说不清。有几次看到叶川跟周息雨或是方凛单独小声商量,发现我在旁边时,他们便飞快地闭上嘴。

会是什么事?我心里奇怪,却也不好问。其实,自身已经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哪里还有什么美国时间去考虑别人的事。

叶川或许天性如此,只要是自己的朋友,他都一样亲亲热热。在车站等车他会揽住你的肩膀;出去吃饭他会把你爱吃的菜推到你面前;熬夜翻译时他会想着煮方便面做夜宵,笑嘻嘻地看你把它们吃光。累了的时候他也会借你的后背靠着打盹;去公共澡堂洗澡他还主动跑来说我给你搓搓背吧……

想不到要保持一种"普通的正常的"心态去对待叶川竟这样难,因为发现下面变硬了而偷偷躲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气得我常常会扇自己耳光。

方凛遇上过一回,但他好象没发现,只奇怪我为什么要在厕所里磨蹭,又问:"你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可能是被小虫子咬到了。"我企图混过去,他大概信了,不再问。

元旦渐渐近了。

"去迪厅?"我没听明白。

叶川说那里31日晚上有通宵联欢,而且方凛能搞到票。"出去玩玩吧,别闷在学校里。"他很期待的看着我。

学校的确没有什么大活动,不过是举办新年舞会,兼带两场原声电影。我的兴趣也不在此。

"我想去天安门看升旗——"我说,这是来北京后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先去联欢,然后再一起去天安门怎么样?"他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答应了。

那条路,或许,早就在默默等待我走上去。无论开端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我和叶川,都只能属于这一块土地。

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明天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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