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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亮说晚安

让我感动至今的一部小说《表弟》作者: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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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拉着乐杨离开了HOME,怎样把他拉进附近的宾馆。我只觉得浑身上下血液像岩浆似的,要在体内喷发,随之而来的火焰不仅要烧掉自己,也要烧掉乐杨。 

我把他推倒在床上。
我扯掉了自己的衬衫。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皮夹。
我把皮夹里所有的钱连同硬币甩到了床上。

“这些钱,够了吗?”我发现我还能说话,只是声音已经变了调。

乐杨躺在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最后一个扣子解开,乐杨瘦削地胸膛□在了外面。他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安静地躺在床的中央,那样子,悲壮得像即将就义的烈士。

看来,我是彻彻底底沦为买你的客人了。

摇晃着走到床边,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又浮现在了眼前。也是和现在一样,除了月光周围一片黑暗,也是和现在一样,我被酒精折磨得头痛欲裂,也是和现在一样,我的乐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爬上床,整个人压在了乐杨的身上,我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身体和身体没有任何衣物的阻隔,在接触的那一刻,四年多来的欲望一瞬间爆发。

我紧紧搂住他,像搂住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真的是我的乐杨吗?那个在绝望的夜晚紧紧用手反抱住我的少年,那个仰起脸笨拙地亲吻我的表弟。 

我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那里有我熟悉的味道。我轻轻地吻着那里的每一寸肌肤,我感觉自己的脸上有眼泪流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离开我?
为什么不坦白跟我说出一点你心里的事情?
为什么为了摆脱我可以说出这样把我们俩都推到绝地的话?

嫖客和MB……我们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关系了吗?!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不管你现在爱的是谁,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不顾及我的心情?

为什么!

原本的轻吻骤然变成疯狂地啃噬,我的双手狠狠捏住乐杨有些颤抖的肩膀。

沿着锁骨一路向上,牙齿碰触到乐杨的喉结,它因为乐杨仰起的头而微微突起,不住的上下滑动。我猛地张嘴含住了它,牙齿生生地把它卡在了原地。乐杨跟着不能控制地咳嗽起来,声音单薄而虚弱。 

我有冲动狠狠地咬下去,不去管乐杨的痛苦,不去管之后的后果。要不,我们一起去死吧!与其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不如一起去死!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我是你愿意跟着一起去死的那个人吗?

我颓然地从乐杨的脖子上移开,所有的愤恨更加疯狂地在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宣泄。我一把把他的衬衫撕扯下来,粗暴地解开他裤子上的皮带,连着内裤一起拔下,我听到金属划破皮肤的声音,我看到乐杨咬着牙拼命不发出一点声音。

从来就是这样,你从来就是这样!从来都不肯透露你心里的一点秘密,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脚下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刚刚被扯下的乐杨的裤子随着那铃声轻轻振动。

一听到那铃声,被压在身下的乐杨手不断地想挣脱我的束缚去取那手机。 

我猛地抓住他的那只手,一下把它举过乐杨的头顶按在了枕头上,随之而来,是骨骼错动的声音,乐杨吃疼地轻哼了一声,眼睛还是死死地往铃声响起的方向看。 

那么想接电话吗?是蒋济桥打来的吧?你那么想接那个人的电话吗?

一时间,嫉妒、怨恨、愤怒……所有的情绪让我像被蒙住双眼的困兽,我扭过乐杨的脸,让他只得看着我,口中的话不经大脑直接对着他吼出,“你以前,就是这么不认真地伺候客人的吗?” 

一旁,那手机铃声还在顽强地响着,像是胜利者的嘲弄般,通过我的耳膜直击进我的心里。

乐杨,还是拼命地挣扎着不住看向那被隐隐闪烁的亮光。 

我觉得我真的要疯了。我俯下脸,挡住他所有的视线,猛地吻住他的嘴,舌头在他口中死死缠绕,任性得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注意力抓回来放在这个吻上。

乐杨被我吻得完全无法呼吸,被压住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两条腿不住地上下轻蹬。他的挣扎让我原本就已经肿胀不堪的下身更加无法自抑。

我放开乐杨的唇,还没等他咳嗽出声,便一把把他的身体翻了过去。体内所有施虐的细胞让我毫无理智地对准乐杨的身后猛刺进去,乐杨跟着不能控制的叫了出来。突如其来的紧实感让我浑身一震,压抑多时的欲望像有了独立生命和意识的怪兽,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不住地猛冲。 

手机铃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呻吟和乐杨的闷哼,他咬着枕头,左手弯曲着压在胸前,身体的颤抖完全被剧烈的律动掩盖。 

我被身体原始的冲动整个笼罩,思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乐杨没经过扩充的内壁吸盘一样从四面八方把我整个裹住,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快感。我不住地□想要更多地掠夺那快感,于是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区域,而那个区域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暴虐。

我感到额头有汗水流过,慢慢地滴下来,落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死死地扒住了乐杨的背部,那里滚烫潮湿。同样滚烫潮湿的,还有身下我们结合的地方。随着我的□,汩汩的液体带着血腥地味道不断沁了出来。 

“哥……哥……哥……哥……” 

耳边传来了乐杨的声音,我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记忆里,乐杨曾无数次地这样叫我,哥,你回来了……哥,我也想你……哥,我又让你受累了……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喜欢上我……哥…… 

那一声声的呼唤在我听来越来越遥远,我竭力地想抓住那些声音,我不停地向前奔跑,却被什么紧紧束缚,缠绕着全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水雾,我知道自己在哭,我不停叫着乐杨的名字,叫到声嘶力竭。 

终于,在又一次剧烈的碰撞下,那些缠绕着我的束缚瞬间崩断,四分五裂,没有任何负担的灵魂仿佛一下升到了云端。然后,肉体像烂泥一样堕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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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  

四周还是黑漆漆一片,乐杨在我身下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刚刚被肆虐过的身体一片狼籍。脚下,手机铃声仍响个不停。  

不去管那铃声,我慢慢翻过乐杨的身体,让他仰躺着睡在了我的怀里,像过去一样。  

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很久没有认真看着的脸。  
睫毛还是和以前一样浓密,此时安静地盖在脸上,遮住了那双现在总是躲闪着我的注视的眼睛。乐杨的人中不长,笑起来时总是深深陷下去,从侧面看在鼻子下和嘴唇构成一段漂亮的线条。  

只是,自从我找到他后,他似乎都没再怎么对我笑过。  

我握着乐杨的手,把它慢慢送到唇边。如果没有遇到彼此,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还是那个楞头楞脑的T大学生,和大毛他们一样顺利毕业,期间找个让我心跳加速或让爸妈心花怒放的女朋友,说不定现在已经要谈婚论嫁了。乐杨呢?在齐齐哈尔做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顺利地考上大学,或许,和那个粉红信封的女生在一起……  

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原因!  

慢慢放开怀里的乐杨,我颓然地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手机还在响,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那样突兀。  

我把它从乐杨的裤子里拿了出来。果然是蒋济桥。  

按下拒绝键,手机屏幕里显示34通未接电话。  
一整个晚上都在打吧,想着乐杨之前那样拼命去找那电话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绞痛。  

已经和他这么无法分开了吗?三个月怎么去和三年抗衡。即使是卖给他的又怎么样,谁敢说MB不会和嫖客产生爱情。  

茫然地翻动着乐杨的手机。电话簿里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蒋济桥”,一个是“妈妈”。原来,我连在你的手机里都没有立足之地。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把它拿到耳边,接通了电话。  

“乐杨,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紧张激动,振得我的耳膜生疼。  

“乐杨,在我这里。”我冷冷地说。  

“你是……李众酩。”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说,“你让乐杨接电话。”  

“他睡着了。”我鼻子轻哼着,想冷笑却笑不出来。  

“你对他做什么了!你们在哪里?你不要伤害他!他不能受刺激!……”蒋济桥的声音又激动起来,这心情让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只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沦为那个只会伤害乐杨的人了。  

没等他说完,我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了句,“把他带走吧”,跟着报出了宾馆的地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  

如果,你那么想摆脱我,那我该成全吧。  

半个小时不到,蒋济桥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几乎看也没看我,就直接闯了进来。  

乐杨躺在床上,还是昏睡着,我帮他盖上了毯子,身下已被我稍微做了些清理。  

蒋济桥冲到床边,一把抱起了乐杨,满脸的紧张,  
“乐杨,你没事吧?快醒醒!乐杨!……”  

乐杨在他怀里仍然双眼紧闭。  

“他大概过段时间才能醒过来。”斜靠着墙边,我慢慢说到。我想自己这次是真的伤到乐杨了。  

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我心里尽是苦涩。  

蒋济桥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种该死的压迫感又来了。他不再说话,迅速裹着毯子把乐杨横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路过我时,冷冷地抛下一句,“如果乐杨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又是那种让我无法忍受的气焰。眼前,乐杨曾躺过的床空空荡荡,这次,是真的失去吗?我猛地追到门外,没有理智地对着蒋济桥的背影大吼,“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也只是他的恩客!”  

蒋济桥停住脚步,转过了身,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但声音却隐忍压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真为乐杨感到难过。”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被抱着的乐杨,然后转身继续走,不再理我。  

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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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那天,从宾馆里出来,我还是去旁边的小店吃了个早饭。  
吃完早饭,我还是去了工地上班。  
中午,还是照旧和工人们一起吃着工地上的盒饭。  
下午四点多,还是像往日一样,从工地提早下了班。  

生活还是在继续,只是完全变成一种惯性。  

下班后,我没回在浦东租的房子,而是直接回了家。  
尽管下了决心要离开乐杨,但有些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难得地,爸妈都在家里。见我回来,两人吃了一惊。我妈转身就拿起钱包出门,说要去楼下菜场买些菜。  

我没有拦她。只是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爸看我回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笑着走过来坐到了我身边,自己点了根烟,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有些话要问出来,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终究是得问。  

我暗暗捏紧了拳头,说出了那个四年多来,从未在家提起过的名字,  
“杨杨……爸,我出国后,杨杨过得怎么样?”  

我爸的脸瞬间僵了僵,正要往嘴边送的烟停在了半空中,“你怎么还要提他?”  

“爸,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好不好。”我努力让自己看来平静。  

我爸看着我的眼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听说还考上了大学……”  

“听说?”我打断他,“他后来没有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吗?”  

“后来他就住校了。”我爸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一直住校吗?你没有去看过他?他这么多年来怎么生活的,你都没有过问过吗?”我有些急迫地追问。  

我爸拿起烟只是抽着,烟头在他的猛吸下不住闪着红光。  

见他不说话,我只能继续央求,“爸,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不在的这些年,杨杨到底是怎么过的,他过得好不好……”  

“他过得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在读书,他也在读书。这些就够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纠缠这些事情!”爸爸看向我,目光冷峻而严厉。  

“爸,我去找过杨杨了,我见过他。我知道他后来过得并不好,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你们为难了他?还是……”  

没等我说完,我爸腾地站了起来,“你……你居然还去找他!你是想气死我和你妈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去不去找他这不是重点!”我也站了起来,迎着我爸的目光,我觉得自己也有些激动,“重点是杨杨后来过得好不好!他住在爷爷奶奶家是不是受过什么委屈?还是妈妈对他做过什么?或者,或者是叔叔婶婶他们……”  

“你够了吧?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你觉得我们是虐待他?还是觉得我们会把他卖了!”我爸额上的青筋暴了出来,边说边被自己刚刚吸入的烟呛得佝偻着肩咳个不停。  

我被那咳嗽弄得心里一阵愧疚,但有些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不可能再停下,我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爸,我并不是说你们虐待了他,只是他那么敏感的一个人,有时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他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吗!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吗!”我爸大声地斥责着,那气势完全不容我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那时,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他的吗?”看着爸爸暴怒的脸,我的心不断往下沉。  

“你想我用怎样的态度对他?这么多年来,他要我瞒着他妈,我就帮他瞒着,他要我给他妈打电话,我也打了。但是,我怎么可能再用过去的态度对他!你想我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几乎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整个家庭的人!”  

“他没有毁了我!”几乎是和爸爸同时叫着,一听到他那样说乐杨,我心里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他没有毁了任何东西!他根本就只是个孩子!是我爱他!只是我爱他!你们不可以对他那么——”  

“啪——”爸爸的巴掌再次落到了我的脸上,挥过的手跟着颤抖着悬在半空中。  

门口,我妈站在那里,手里刚买的菜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房间里一片可怕的安静。  

很久,我妈终于开了口,带着让我心寒的颤声,“我们根本没对他做什么,去你爷爷家的第一天,他就自己走了。”  

第一天……第一天,乐杨就走了……原来。  

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余地,怪不得,怪不得要去做那样的事。难道待在爷爷奶奶家比你去出卖自己还要痛苦?真的是太傻了!你真的太傻了……  

我苦笑,摇着头,慢慢走到门口。  

我妈拉住我,几乎要哭出来,“到现在,你还想着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轻轻甩开了她的手,俯下身穿鞋。一时间,全身的气血直往脑门灌,像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似的。我闭了闭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知是对我妈,还是在对自己说,  

“放心吧,他不会再和我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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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从家里走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浦东。
房间里冰冷空荡,我直接躺上了床,把毯子裹住了身体。
心里却还是觉得冷。

乐杨那时,元宵节的晚上,也是像我现在这么冷吗?

他会走上那一步,终究还是怪我吧?如果不是我喜欢上他,如果不是我硬要和他做那些事,如果没有那场轩然大波……

如果不是我,乐杨可能现在也不会喜欢上男人。

蒋济桥……他应该也很爱乐杨吧。
事到如今,乐杨做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至少,那让他遇到了蒋济桥。

两个人相爱,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吧。
也许,我是该祝福他们的。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阵紧抽。

真他妈痛苦。要做个伟大的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就在昨天,我还那样粗暴地对待了乐杨。现在想来,那些恶毒出口的话,对他来说,又是另一种伤害吧……

不知道乐杨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还是没忍住,我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

“杨杨,是我。”听到他的声音,我竟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乐杨叫了我声,“哥”。

“你……还好吧?”这话问出口竟相当的艰难。
“我没事。”乐杨的声音有些疲倦。

然后是一阵沉默,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很久,倒是乐杨突然先开了口,“哥,我们见一面吧。”
“好啊。”我忙说,是该见一面吧,即使结束,也该是个像样的结束,道个歉,再给一些祝福。

程序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明天去你们学校找你。”我说道。
“你明天不上班吗?”乐杨的声音听来又犹豫起来,“还是……过两天我去找你吧,你下班后。”

“那好吧。”如果是结束,我希望这一天来得越迟越好。于是说了个工地附近华山路上茶坊的名字,乐杨说他两天后在会在那里等我下班。

挂了电话。心里一片空荡荡的感觉。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又是浑浑噩噩。最近似乎和这个词形影不离,连监理单位的老王都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想想自己也挺不容易,连工地上粗线大条的大老爷们都能看出自己的落魄。

看来这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将跟随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和乐杨约好的那天下午。

在工地跟工程尽管对设计院的人来说属于发配性质,但其实比起在办公室给设计师做些下脚事来说,优越许多。业主、监理、施工单位的人对自己都挺尊重,每天提早下班躲过上海那可怕的交通高峰期更是常事。

所以,为了不让乐杨久等,四点刚到,我就收拾好了图纸,跟工地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早些下班。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还没踏出工地的大门,后面就跟着听到轰一声的巨响。

才建到九楼的建筑物三楼四楼朝马路一侧的脚手架竟塌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我刚路过的工棚附近。

用铝合金钢板搭起来的简易工棚被压得坍塌下来,所幸工人们都在外面工作,里面应该没有人被压。但当时在三楼四楼施工的大概八九个粉刷工人却跟着脚手架的倒塌被甩了下来。

一时间,工地上一片混乱。

所有在施工的工人都跑了出来,砸下来的竹竿和绿色维护网把当时在三四楼的几个工人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一片狼籍中,有的已经昏迷,有的被压着还在不断呻吟。

直接扔下手上的图纸,我冲回了工地。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所有的人一哄着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拖人。

施工单位的项目主管满脸焦躁,拿着电话直吼120,吼完又喊那些围在一起的工人如何调配分工。监理在一旁一脸黑线,拿着个喇叭大叫疏散人群,怕楼上的脚手架有可能继续坍塌。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阵势。
帮着把被压的一个工人抬出来时,只觉得一阵发慌,那人的大腿被一根竹竿生生地刺穿,大家只能连着那根一米多长的竹竿把他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李,我这里现在太忙了,走不开!等会120来了,你去医院帮看着!家属过去的话,你安抚一下!医疗费先挂我们一建的单……喂,指挥部吗……”监理老王冲我大喊,这边还没喊完那边又在和区工程指挥部通话。几个小时前还在嘲笑我为情所困的他此时已是焦头烂额。比他更焦头烂额的是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拿着手机和业主委员会的人说得满脸涨红。

我深吸了口气,继续帮着工人们抬伤员,等救护车过来。

不一会儿,好几辆120的急救车开进了工地。赶鸭子上架,我只得跟着车走。其实,对于之后要怎么个挂号、联系家属、开报销单我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看了看手表,大概四点半。乐杨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约好的茶坊,这个情况我肯定是要迟到……

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才想起好久没用的手机早在那天在HOME的时候就一直没拿回来。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向救护车上的小护士借了个,谁知,乐杨的电话竟拨不通。

很快,浩浩荡荡地一路车队开到了离工地不远的东南医院。

跳下车,跟着医务人员打仗似地抬伤员。看着那些血淋淋地工人,我心里真是倒吸一口寒气。和我一起来医院办事的一个工头,看着担架上一个摔破头满脸是血的工人,竟然突然满脸煞白,扶住我的肩膀就要昏倒。

——又多一伤员。

我忙把他扶到医院大厅里的候诊椅上,让他休息,然后一个个去问那些还清醒着的伤员的名字和亲属的联系方式。跑来跑去地把问来的东西告诉晕血的工头,让他只管坐在那儿打打电话。

算了一下,连着当时在被砸搅拌机旁的工人,一共伤了十个,有一个似乎快不行了。医院不小,但一下涌进这么多外伤病人,整个大厅也是一片混乱,抢救室和急诊室已经被挤了个严实。

一连挂了十个号,因为只有设计院的工作证,医院不让开一建的单,磨了半天差点要和那人吵起来,最后还是那个稍微缓过气来的工头决定先去外面自己取点钱来垫付。

事情终于办得差不错,再跑到二楼抢救室门口,已经有四五个的家属等在了门口,又是哭又是叫。其实,因为受伤的好几个都是外地民工,所有能通知到的都是妻子跟着在上海打工的。看着那几个女人哭得快要虚脱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寒。

生命有时真的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到外面帮她们订了几份盒饭,回到医院时天已经全暗了下来,离和乐杨约好的五点已经过了快两个钟头,我想着他大概还在那茶坊等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就看见楼道旁服务台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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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离我不过五六米的地方,乐杨苍白着脸,手里握着手机,焦急地在翻看着护士小姐递给他的值班登记簿。

看来他误会我受伤了,竟找到这里来。正想上前叫住他,才发现一旁,蒋济桥站在他的身边。

“乐杨,你镇静点,也许他没事。可能只是受了点轻伤……”蒋济桥的手按在乐杨地肩膀上,不住地安慰。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但那关切的样子一点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一旁的乐杨,则是满脸的紧张。

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本登记簿。
他的样子,让我本来迈开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只是这些吗?今天下午送来的,只有这七个病人吗?”乐杨翻完那本子,又抬头朝护士问道。

“这七个是一楼门诊部的病人,还有三个直接送到楼上抢救室了,因为太急,我们还没来的急登记,你可能要去那里问一下。”一个护士小姐回答说。

乐杨一听,手里拿着的登记簿抖动了一下,“抢救室……”,跟着就有点站不住,蒋济桥一把扶住了他。

“别紧张,不一定有他,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会的,我哥他一定有事,他不接我电话……工地的那个人说他在医院……”乐杨摇着头,甩开蒋济桥的手就往二楼冲。

在他们后面,我也跟了上去。

二楼的楼梯口,蒋济桥终于拉住了乐杨,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镇定,“你到这里等着,我帮你去看!”

乐杨激动得浑身发抖,“我自己去看!我哥我自己去看!”说着又甩开蒋济桥,往走廊尽头的抢救室跑去。

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病人大概被推进了病房,整个走道空空荡荡。乐杨跑到抢救室门前,已经喘得不行。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这样的乐杨,双脚却像定在了地上,无法向前一步。

蒋济桥走过去扶住乐杨,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乐杨却像什么也没听见,只管推开他,往旁边的病房走。每个病房,他都推开门去看,看完了左边的,然后看右边。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有些东西我已经没办法感觉不到。

终于,我走了过去,朝乐杨,越走越快。

乐杨像是没听到我的脚步声,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关上某间病房的门转过身,才看到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乐杨仍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目光,站在原地,重重的叫了我一声,“哥!”

我深呼了口气,拉住了乐杨的手腕,“你跟我来。”

蒋济桥在一旁拉住我,“你要干吗?”

我一把推开他,眼睛直直地看着乐杨说,“我问你一些话。”
乐杨有些惊慌地躲闪我的注视,嘴唇被咬得苍白。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蒋济桥拦在我面前。
我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你有什么立场介入我和乐杨之间的事?”

果然,蒋济桥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我把乐杨拉下了楼。

医院外是一片大草坪,估计平时是供病人们散步休息用的。晚上,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我把乐杨拉到了草坪中央,然后放开了他。

“你刚刚在干吗?”我问他。
“我……在找你,”乐杨还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去茶坊的路上看到那个工地出了事,我跑去问里面的人,他们说你在医院……我一直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

“如果我今天真的被压在下面了你会怎么样?”没等他说完,我继续问。

乐杨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你今天为什么要见我?”我叹了口气。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笑。

乐杨底着头,看着手上拿着的手机,并不说话。

“除了说对不起,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又问。
“还有……”乐杨皱着眉,半天却开不了口。

“还有什么,你说。”我看着乐杨,慢慢等着他开口。

“还有……我和蒋济桥,虽然是在HOME认识的,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乐杨不看我,声音却越来越小。

“是吗?”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到现在你还按自己编好的台词说?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傻瓜吗?”

乐杨还是低着头,牙齿不住地咬着下嘴唇,再一点点地松开,之后继续咬住。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两片唇却被咬得通红。

一时间,我竟无法控制自己,猛地上前抱住了他,吻住那唇。乐杨被咬过的唇灼热而潮湿,从嘴上传来的小段温差,让我越加迷乱。我心里的情绪完全无法表达,痛心,懊恼,怨恨,……还有更多的是喜悦。

乐杨大概是瞢了,竟没有推开我。等我放开他的时候,还是表情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

“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爱谁。”我握住乐杨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

乐杨眨着眼睛,看着我,呼吸越来越重,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

我摇着他的肩膀,心里的话一句句终于出口,“杨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用蒋济桥骗我!我真傻,居然差点要‘成全’你们!杨杨,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乐杨被摇得像恢复了神智般,手机落在了草地上,两手挣扎着要推开我,不住地摇着头,“不是的,哥,不是这样的!……你放开我!”

“到现在你还否认!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考T大!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想要见我!如果你不爱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找我怕我出事!我再傻再白痴,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也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近乎疯狂地喊。

乐杨看着我,眼睛里慢慢闪出泪光,很久,终于哽咽着说,“就算我爱你,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做过……”
“那都是我害我的!是我害的!”我抓住不断后退的乐杨,“我问了我爸!我知道你根本没住爷爷奶奶家!我知道你没地方去!那是我的错! 是我害你变成那样!”

乐杨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拼命甩开我的手,“不是的,不怪你……哥你放了我吧,我们都是男人,我们是——”

“你和蒋济桥在一起就行吗!你们也都是男人!你以为你和他就可以吗!”我大叫。
“我和他……只要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可是我们不一样,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兄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我们已经长大了!他们根本管不了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冲上去,把乐杨抱在了怀里,“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离开上海!等到他们能接受我们的时候再回来!只要我们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乐杨从我怀里拼命地挣扎出来,有些泣不成声,“我妈妈!我妈怎么办……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会受不了的……我妈——”

“又是你妈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老地方!我们告诉她!我们直接跟她说真相!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我们相爱,我们要再一起!”

我觉得自己要崩溃,四年前的一幕又活生生的重演,几乎一字不差,那时,我们就是这样误会着浪费了四年的时间,差点失去了彼此。如果再重演一次这样的剧情,我一定会疯掉!

“我们告诉她!我去告诉姑姑!”呓语般,我说着这话,一眼看到草地上乐杨刚刚掉下的手机。

我冲过去捡了起来,那天晚上我看到手机里有姑姑的号码,管不了那么多,什么后果我都能承受,除了和乐杨分开!

乐杨冲了过来,一脸煞白地想抢过我手上已经拨通了的手机,声音完全变了调,“哥!不要!哥,你听我说,我妈妈她——”

我猛地把他推到地上,电话那头传来姑姑的声音,我不顾一切地对着她喊,像是一种发泄,也像是在为自己壮胆,说出来,说出来乐杨就再没有借口了!

“姑姑,我是小酩,我爱乐杨!我要和乐杨在一起!乐杨和我也一样!您成全我们吧!我们要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我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一旁,乐杨躺在了地上。
他左手捂着胸口像快要不能呼吸似的,刚刚被咬得通红的嘴唇此刻一片青紫,张口叫着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呆了,几乎下一秒,便仍了电话冲到乐杨的身边,慌张地把他扶了起来。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满脸痛苦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喘不上气。

“杨杨……你别吓我……杨杨……”我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两颊到耳根都是凉意,我不住地叫着乐杨,他却闭上了眼睛,头歪向了我的怀里,捂着胸口的左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停止了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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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一把抱起乐杨冲向了前面的医院。

从草坪到医院大楼,刚刚只走了一会儿的距离,此时突然变得无比漫长。乐杨在我怀里,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安静空旷的草地上,我只听见自己奔跑喘息的声音。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我抱着乐杨拦住一个护士疯了一样地叫救命。
那个蒋济桥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看着我怀里的乐杨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护士把我们带到了急诊室,我狂叫着医生,却被蒋济桥喝住,“你安静点!”然后他一脸镇静地把我拽到急诊室的床前,让我把乐杨放平,接着跟走上前的医生说到,“大夫,赶快急救,患者21岁,先天性心脏病,左心房间隔缺损,现在应该是心梗……”

我退到一旁,听着蒋济桥的话,完全瞢了。

医生边听边检查着乐杨的心跳和鼻息,几乎蒋一说完便对着刚才那个护士说了声,“通知心外科医生到抢救室!”然后转身又叫了个护士帮他推着乐杨出了急诊室的门。

我茫然地地跟在他们后面。我看到医生边跑边在解开乐杨领口的几颗扣子,乐杨的前胸跟着露了一大片出来,上面,一块块隐隐的乌青,那是我那天晚上在他身上留下的……蒋济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愤怒。

然后我们进了去抢救室的专用电梯,电梯里,医生迅速地在乐杨的胸口做着按压,手掌的下端一下下地压着胸口那块有青紫的地方,看得人一阵生疼。但是,乐杨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很快,到了抢救室,我和蒋济桥被拦在了门外。看着那扇门关起来的瞬间,我跌坐在了门口的靠椅上。下午才同情过的心情此刻真实地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怎么会这样?杨杨怎么会有心脏病……”我茫然地问着蒋济桥。
他看向我,眼里还是刚刚的愤怒,只是已经越积越多。终于,他走了过来,拎起我的衣领对着左脸就是一拳。

我被他打得跌到了地上,却没有了还手的欲望。他又走了上来,把我拽了起来,“乐杨的心脏病十七岁那年就发了,你真的关心过他吗!”说着,给了我的肚子一拳。

我吃疼得弯下了腰,上方又传来蒋济桥压抑着的声音,“为什么,乐杨每次见到你都要这样遍体鳞伤的回来!你这是爱他吗!你是怎么爱他的!”然后,我的背上又传来一阵巨痛。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觉得心不停地下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济桥站在我面前,从上方射下来的视线冰凉冷漠,“如果这次乐杨有什么事……”

“如果他有事,我会跟他一起。”我接过蒋济桥的话。

如果。会有那个如果吗?如果是那样,我要怎么原谅自己。他冲上来阻止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他情况不对,我还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如果,乐杨不在了……

不会的,不会的……

蒋济桥看向我,张着嘴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他摇了摇头,颓然地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向抢救室。

抢救室的警示灯一闪一闪,闪得安静的夜晚像带着心跳的声音,那声音下,我仿佛听到乐杨痛苦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乐杨被推了出来,我和蒋济桥冲了上去。

白色的床单下,乐杨的脸苍白削瘦,氧气面罩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想上前去握他的手,可是那手背上却插着吊针的针头。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疲惫地叹了口气,“不要再让他受刺激,他的心脏也要尽快接受手术。”

“谢谢您医生,手术的事我已经在安排了,谢谢……”蒋济桥握着医生的手,满脸感激。

我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的乐杨没事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有事。

跟着护士一起,和蒋济桥推着乐杨往病房走去。

刚到病房门口,蒋济桥的手机响了。

几乎一接到电话,他就呆立在了那里,原本冷峻的眼神带着震惊此刻直直地望向躺着的乐杨。

见他表情不对,我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看向我,脸上是我没见过的惊恐,

“乐杨的妈妈,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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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如果你问我,天塌了是什么感觉,我想,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一整晚,我守在乐杨的床前,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很多年前,也曾经有过相同的场景,乐杨躺在病床上,在氧气面罩的帮助下沉沉睡着。  

原来,我带给他的真的只有伤害。  

蒋济桥在门外打着电话,询问乐杨妈妈的情况。  

姑姑得的是慢性肾衰竭,已经到了末期。四年来靠着血液透析维持生命,情况一直不稳定。我在T大等乐杨的那个星期,他都在齐齐哈尔。我到现在才知道。  

到现在才知道刚刚乐杨为什么那样拼命的要抢过手机。  
到现在才知道一直以来乐杨为什么不肯跟我离开。  
到现在才知道乐杨当初为什么要去做MB。  
到现在才知道乐杨在怕什么。  

已经没办法去责备乐杨为什么不早点说出真相。  

不说出真相或许多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会以为乐杨爱蒋济桥而离开,即使浑浑噩噩,但仍会慢慢忘记。乐杨可以安静地照顾姑姑,毕业后把她接来上海。  
不会有惊天动地的家庭纠纷,不会使任何人受到伤害……除了,放弃我们的爱情。  

你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今天,你来跟我说对不起。  

只是现在要怎么办?  
你醒过来后,我要怎么面对你?我要怎么告诉你姑姑的事?  
我想都不敢想,完全无法想。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冲动。  

我的手抚过乐杨的脸,他睡得那样安静,熟悉的眉眼淡然舒展看不出一点表情,浅浅地呼吸通过空气传到我的耳边。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的心里还曾一阵狂喜。  
乐杨那样失了魂似地找我,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奔跑,每一声喘息都令我疯狂。  

乐杨爱我。  

乐杨爱我,是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都美妙的事实。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时候。  

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是可以阻止我们的呢?  

记得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乐杨有身体上的反应时,我曾经深深害怕过,自己的性向,所谓的伦常。但这一切在乐杨拥抱我的那个夜晚,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我,能不能,爱自己的表弟。  
这个问题,在我确定我们的爱后,变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什么都不是罪过,爱是赦免一切罪名的理由。  

那时的我以为。  

只是,我忘了问自己另一问题。  
我,配爱乐杨吗?  

蒋济桥说的对,乐杨和我在一起,每次都遍体鳞伤。  

四年前,让他在恐惧和无助中,一个人孤单离开。  
四年后,让他在屈辱和伤痛中,接受肉体心灵的双重折磨。  

以爱为名,我带给乐杨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  

从没有去关心过他的生活,从没去体会过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最在乎的,最害怕的,我竟从来没有去帮他设想。  

我把头埋进乐杨床边,心里前所未有的绝望。  

房间里有推门的响声,我抬起了头,蒋济桥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乐杨的妈妈,恐怕……快不行了……”他看着床上的乐杨,叹了口气,“医院让家属尽快赶到医院……”  

我不由握住了床边乐杨的手,发现自己的手竟比那手还要冰凉。  

我终究是无法带给他温暖。  

我慢慢站起身,对蒋济桥说,“我马上赶去齐齐哈尔,姑姑的事,我害的我来办。至于杨杨……”我看向病床上的乐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他就拜托你照顾了,能瞒几天是几天,等他身体缓过来,再告诉他吧……”  

如果是蒋济桥的话,我应该放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逃避,可是,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蒋济桥看着我,眼里有些疲惫。  
“你确定你不留下来照顾乐杨?”他说。  

我摇了摇头,苦笑,“我还有资格吗?”  

艰难地迈开脚步,慢慢地离开乐杨的病床。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我忍住不再去看他,径直走向房门。  

“等一下。”身后传来蒋济桥的声音。  

我转过身,他走了上来,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了我,“带着这个,可能用的着。”  

我看着那张卡,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为了乐杨。”蒋济桥已经抓过我的手,把卡塞了进来,“密码是他的生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放进口袋,我迅速拉开了病房的门,再多一秒我也觉得自己会崩溃。  

长长的医院走廊上,月光在地上投下一个落魄的影子。  
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合上,我和乐杨仿佛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的这个冰冷空荡,除了口袋里的那张卡灼热烫手。  

我仰头深吸了口气,脸上还是有眼泪流了下来。  
我苦笑着用手背擦了擦,我这样的人,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吧。  

脚下,沉重的脚步不由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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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6: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回浦东匆忙收拾了几件衣服,没有一点停顿地,我直接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到了齐齐哈尔。  

按照蒋济桥给我的地址,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我穿上了隔离服,见到了在监护室的姑姑。  
当时,她还有一点模糊的意识。  

这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姑姑。  
乐杨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尽管因为生病,她的双眼瘦得深陷了下去,但清秀的脸上还是依稀可以想象年轻时候漂亮的模样。  

我走到她身边,心里五味杂成。  

医生告诉我,姑姑原本得的只是急性肾炎,没有认真治疗,一直拖着,加上劳累,转变成慢性肾衰竭后,病情已经相当地严重。四年多来,她只能靠着血透生活,就是把全身的血液抽离出来,经过机器的过滤,析出毒素,再注回体内。这样的治疗,每隔三天要进行一次,一个月十次,每次的费用是四百元。  

想到乐杨这些年来所承受的,我的心里一阵抽痛。  

床边,姑姑的手微微撑起,伸向了我。  

我不知道她认没认出我,不知道她眼里浑沌的目光是什么意义,我只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也许她以为我是乐杨,也许她还有很多话想对乐杨说。感觉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却仍然想要用力握紧。  

我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回应着她。  

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嘴张着却无法开口,只是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像有什么在翻涌。  

“姑姑,不要走……姑姑,为了杨杨,请你不要走……我会离开,我会离开杨杨,你不要走……”这话说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不管她能不能听见这话,我跪在了床边,开始一遍遍地说着,仿佛罪人希望得到救孰般,除了虔诚祷告,别无他法。  

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被医生拖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意识都有点模糊。那种从心里感到的累,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越是这种时候,家属越是要坚强。”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双手握在一起,放到了嘴边。如果是乐杨的话,会不会比我更坚强。  

“大夫,我姑姑她……还能坚持多久?”几乎声音都发着抖,我向医生问到。  

医生摇了摇头,“病人的肾脏功能衰竭情况近期严重恶化,似乎还受到刺激情绪也不稳定,已经不能再进行血液透析,照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撑过四五天。”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姑姑她……真的……只能活四五天?” 四五天。我的心像被什么重重一击,浑身尽是凉意。  

“唯一的办法是换肾,”医生叹了口气,“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换肾?”  

“是的,也就是肾脏移植手术。三年前,我们就考虑过这个方法,可是没有肾源。病人的儿子也因为心脏病不能做这个手术……”  

“我呢?我的肾可以吗?医生,用我的,用我的可以吗!”像得到特赦的囚犯,我猛地站起来冲到医生面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浑身的热血全开始涌动。  

“你确定?”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些犹豫。  

“当然!我确定!医生,可以用我的对不对?我是病人的侄子,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很健康,我的肾姑姑能用的,对不对?”我激动得抓住医生的肩,那白大褂被我扯得瞬间皱了起来。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但是还需要做一些配型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过,你要不要再和家人商量一下。毕竟,这个手术是有风险的。而且,你会失去一个肾。”  

我摇着头,不用考虑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怜悯和宽恕了吧……  

“用我的肾。医生,请你尽快帮我安排配型检查。我姑姑……还有杨杨,多等一天,对他们都是煎熬……”  

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乐杨做的,不要说是一个肾,就算是要我的命又怎么样。  

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审视,有疑虑,有同情,还有更多的竟是赞许,令我羞愧的赞许。  

“你知道吗,你要做的事,是许多直系血亲也无法做出的牺牲。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失去一个肾,尽管不会对你的健康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这也意味着你以后不可能像一个正常年轻人一样操劳。万一以后你有肾方面的疾病,那会使你相当地危险。更重要的是,这个手术本身有很大的风险,麻醉、出血、感染……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所以,我希望你能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毕竟,这是性命悠关的事。也许……不仅救不了病人,还会……”他看向我,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脸上漾起一个笑,是这几天以来,第一次我发自内心的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做。”  

这并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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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7: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天亮说晚安 于 2010-12-2 17:08 编辑

(四十八)

医生很快为我安排了配型检查,我要做的并不复杂,只是配合着抽了一些血。

这些血据说要被拿去做各种检验,医生说的那些什么HLA、PRA术语我完全不懂,我只是希望结果能够快些出来。

我甚至不敢打电话给蒋济桥去询问乐杨的情况。至少,至少等配型的结果出来,至少等我能够对他有个交代……

等待的滋味很痛苦,医生说,因为情况紧急,他把检验的时间尽量只压到了两天。

可是,这两天,对我来说,也像是两个世纪般漫长。

为了保证能够有足够的体力迎接手术,我在医院旁的旅馆订了一间房,努力保证睡眠,强迫自己按时进餐。白天,守在医院里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姑姑,怕她有什么意外,晚上很晚才回到宾馆匆匆洗漱睡下,对着房间里陌生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合上眼睛。

很想乐杨,却已经无法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

向设计院请了长假,已经顾不上会有什么后果,停职或是被开除我都已经无所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什么都显得太渺小。

也想到过爸爸和妈妈,想过是不是要告诉他们这件事。但其实结果我很清楚,谁也无法改变谁。配型没有出来之前,我只能隐瞒,因为不想受到任何阻饶,更不想让他们承受那份焦虑。

我只希望,这段像噩梦般的日子快些结束。

第三天上午,配型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当医生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时,我的心里竟好象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般,异常轻松。

终于,终于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按医生的说法,我和姑姑的HLA配型有五个位点完全吻合,手术顺利的话,姑姑的生命至少可以延长十年。

如果,我的一个肾能够让姑姑多活十年……不会再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我这辈子所能做的。那一刻,竟忽然发现这件事的本身已经远不是所谓赎罪的代价那么狭隘。

我是真心地想去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求得乐杨的原谅。事实上比起我所亏欠的,这并不能算得了什么。如果我能给乐杨更多。

 所以,当医生接下来和我说了一堆手术的风险、失去一个肾的代价时,我基本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到了现在,我只有感激的份了,我可以救姑姑,是老天对我最大的宽容。

当场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因为紧急,手术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当天的下午。

七万元的手术费,用的是蒋济桥给我的那张信用卡里的钱。划帐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地抽痛了一下,作为男人。我终究是该佩服他的吧,事情考虑得周全,对乐杨也是没话说,卡的密码是乐杨的生日。

感觉上,真的有那么点凄凉。
无论如何,这钱,我将来一定会一分不差地还回去。

如果,那将来会安全到来的话。

一切手续都办妥后,终于安定了心情,拨通了蒋济桥的手机,三天来我一直忍着没和他联系。

“乐杨妈妈的情况怎么样?”几乎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蒋济桥的声音。

“今天下午,我们会做肾脏移植手术。”我挺平静地跟他说。

“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肾?”电话里蒋济桥的声音有些惊讶。

“是的,用我的。”

那边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谢谢你。”

我笑着叹了口气,“你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杨杨他怎么样了?”我终于是有了问起乐杨的勇气。

 “他……还好,情况已经稳定了。这件事……我也会尽量瞒住他。”蒋济桥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不过,是他的话,我该放心吧。他原本,就是比我更成熟更周全的人。

 “谢谢你。”不知不觉,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也许,他也和刚才的我一样吧,想着你谢我做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毕竟,他也爱乐杨,或者比我更多。

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我有些失落。
其实,我很想再听听乐杨的声音,在手术前。

如果说我没有一点心慌,那是假的。
最坏的结果,我不是没有底,但我真的不敢去想。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乐杨要怎么承受?无论是姑姑,或是我……
爸爸妈妈要怎么承受?再加上爷爷奶奶,乐杨又要怎么面对那个残局?

我心里又是一阵苦笑。
终究,我所做的一切,即使尽了全力,也不能给乐杨一个安稳的保障。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下午两点准时,做完术前检查和化验后,我最后在麻醉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了手术台上。

看着麻醉剂缓缓注入体内,心里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乐杨的名字。

给我一些力量吧,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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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 17: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



  哥……不要……
  哥……求求你……不要……哥……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喊声。
  我努力集中所有意识,四周却仍是一片黑暗。
  身体里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痛,像被什么在撕扯,火烧火燎。
  我感觉自己开始奔跑,朝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
  哥……不要……哥……不要……
  那声音还在继续,伴着一些哽咽地哭声,时远时近。
  是乐杨的声音,是乐杨在叫我。
  他为什么要叫我,我又在哪里?
  身体的疼痛连带着头也一阵阵发晕。
  我想看清周围,却发现只有黑暗,迷糊中我伸出手胡乱地摸着,却只有四面冷冰冰的墙。
  我是在储藏室吗?是的,我被爸爸关在了储藏室……乐杨在隔壁的房间,他还跪着吗?他在叫我……
  不是的,我猛地抬头,却看见头上依稀模糊的天花板,它那样低,低得像随时会砸下来。德国……这是我在德国的寝室,原来我还在德国……那乐杨在哪里?乐杨和我隔着海,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他的喊声?
  什么声音在响,就在我的脚下。是手机的铃声,它为什么一直在响,响得我连乐杨的声音都快听不见。
  我低下头,猛然发现乐杨竟在我的身下,我竟咬着他的喉结!
  乐杨满头是汗,嘴里闷哼着,压在我身下的左手紧揪着胸口,鲜红的血从他的下体不断流出。
  哥……不要……哥……
  他还在叫着。我慌了,我忙把他抱在了怀里。
  我的怀里,乐杨张着嘴,嘴唇发紫,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那喊声已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我叫他的名字,他像一点也听不见一样。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我怎么摇他都没有反应。
  哥……哥……哥……
  那声音还是在我的耳边回荡。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我抱着乐杨没命地跑,脚下却像踩在了云里,空空的,没有真实感,怎样拼命地跑都似乎还是在原地。
  乐杨的头歪在我的胸前,我听不到他的呼吸,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我觉得很害怕,我不停地大叫,黑暗却似乎没有尽头。
  乐杨,乐杨,乐杨……乐杨!
  突然手上一阵刺痛,眼看着乐杨就要从怀中跌落,我惊得浑身一震。
  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慢慢有了焦距,不再是刚刚的黑暗,房间里一片明亮,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弯着腰在往我的手上插点滴的针头。她动作很娴熟地做完后,端起床头柜上的药盘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声“有什么情况按呼叫器”,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这时才发现,刚才护士身后的人,竟是我妈。而在离她不远的窗台旁,我爸站在那儿。
  腹部隐隐作痛,意识一点一点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乐杨,医院,姑姑,手术……所有的片段慢慢连成了模糊的记忆。
  还来不及开口,妈妈已经冲了上来。
  “小酩,你醒了!”妈妈的两眼通红,身体紧靠着床头,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一旁,我爸也快步走了过来。
  “刀口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头晕吗?……”妈妈焦急地开始询问,满脸的关切。
  “你让他安静会儿,他才刚醒。”爸爸一手按着妈妈的肩,眼睛却向我这边探视过来。
  “爸,妈……”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发出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你这个傻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说也不说一声……万一,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叫我们怎么办啊!……”妈妈说着,又开始哭,手上的手绢皱巴巴的,擦得鼻子通红。
  我还是有点迷糊,抓不住我妈那些话的意思,但腹部越来越明显的痛感让我突然意识到,手术已经结束了。
  “姑姑……姑姑她怎么样了?”脱口而出,我急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放心,”爸爸忙走到我的床边,手轻轻按住我,然后帮我把病床慢慢摇了起来,“昨天的手术很成功,她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爷爷奶奶在陪着。”
  “爷爷奶奶……?他们……?”我一时觉得很混乱。
  “他们也过来了,”妈妈拿着手绢,擦着眼睛,声音还是哽咽着,“这种生死关头……怎么可能不过来?你真的太不懂事了……这样的事怎么能随便自己就做了决定,万一以后……”妈妈说不下去,不停地抹眼泪。
  爸爸看了妈妈一眼,拍了拍她,嘴上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一时间,两人竟似苍老了许多。
  我的心里一阵歉疚。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很久,才想起这个问题,我抬起头,看向妈妈。她却抽泣着不看我的眼睛,转身去倒水,并不说话。
  一旁,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开口道,“杨杨昨晚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乐杨……他已经知道了?蒋济桥终究还是告诉了他。那他的身体……
  下意识地,我拉住床边爸爸的袖子,“杨杨他人呢?他没事吧?”因为动作太大,刀口被牵扯得一阵生疼,我不由“啊”了一声,头晕目眩。
  妈妈几乎是扑了过来,不能控制地痛哭,“小酩,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是你弟弟,是男人!你为了他真的爸妈也不要了吗?连肾也给了他们,是不是非要陪上命你才肯罢休啊!小酩,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啊!……”
  病房里,妈妈俯在我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我却根本没了一点力气去扶她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跟着也感到自己脸上有泪流了下来。
  然后,爸爸走了过来,扶起了妈妈。
  他的眼眶也红了,却比妈妈平静许多。“他也来了,现在在他妈妈那边……你……想见他吗?”
  原来乐杨也来齐齐哈尔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能见他吗?我真的很想见他呢。
  只是,我还配见他吗?
  妈妈抽泣着,低下的头微微摇着。无奈又无力。
  我努力伸出手,拉了拉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对他们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你们希望的,我可以不见他。
  反正,我也不知该怎么见他。
  不过,有个人,我却不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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